便如此,小镇总有那么些人按捺不住地去碰运气。 初秋之时,母亲在小镇上那个总是围着很多人的小茶馆里,将身上的钱输得一干二净。傍晚,父亲很生气地坐在家里等母亲回来,他此时变成了一头随时可能发怒的狮子。母亲输了钱,回到家来的心情也很差,他们没说几句话便大吵起来。父亲那天没有如往常一样让着母亲,他们越吵越厉害,左邻右舍都来了人,怎么劝也劝不住。我就站在人群里,在人影晃动的间隙中看着他们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大家拉的拉,劝的劝,世界变得无比混乱,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拉了谁,谁攘了谁,谁又推了谁。 这样的混乱,在母亲晕倒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人们扶着晕倒的母亲,父亲也愣住了。 “还都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呐!” “快!送医院!送医院!” 在邻居们的吵嚷下,父亲背起母亲跑着出门去。 人群也跟着散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屋子里,似乎没有人发现,我就这样被所有人遗忘了。 我将屋里的灯开了一整夜。天亮之前,他们再没回来过。我一个人,回忆着刚才的混乱,与孤独为伴。 失学的日子里,我的时间大把大把的空了出来。 我和沈夏至的脚印遍布了整个小镇,小镇不大,但我们总有玩的。碰上赶集市的时候,我就和沈夏至跑到最热闹的拱桥上,趴在那里看着桥上的人来人往。桥下有小船穿行而过,船里满载着蔬菜瓜果,岸上的人一吆喝,船家便会立刻摇桨靠上去。“蔬果任你挑,全是今早天微亮新摘的。”船家总会来这么一句,有时碰见个外地来的游客,船家更是热情,买他一个果子,他能把整个小镇的故事都告诉你。这样的时候,我和沈夏至会挤在人群中,偷偷听上几句。每次总是不一样的故事,要真细说,那是怎样也说不够的,我原本觉得我是那么熟悉这个小镇,但如今又觉得它是那么陌生。外来的客人都叫它江南,说就这是个惆怅的地方,石板上的青苔是惆怅的,墨色的河水是惆怅的,就连那吝啬的阳光也是惆怅的。我不能明白,我觉不出这个小镇的惆怅,要非让我找出个惆怅的来,我觉得那只能是沈夏至了。我就觉得是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关于江南,还有一个人很感兴趣,那便是书院的屋主了。他也来市集,只是不同于别人,他逗留的,更多是卖旧物的地摊子。年轻人将报纸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一件件旧物摆好,然后坐在小凳上打发闲暇的时光。屋主在旧物摊子面前蹲下来,轻轻拿起来端详,有时是一只沾了泥土、色泽也不再那么光亮的青花瓷瓶,有时是几块布满铜臭、模糊了年代的古钱币,又或者是被时光蛀坏、缺边少角的泛黄线装古书……看上眼的,便询了价钱买下来,他从不与小贩议价,总说是值了。屋主尤其爱书,卖旧物的小贩每每有书都先给他留着,他也总会满心欢喜地掏钱买下,还要用蓝布仔细包起来,怕集市人多给挤坏了去。买了书,屋主又没入人群里去,他并不急着回家去,像是在人群里寻着什么,若是此时,有谁又在说江南的事了,那么他便寻着了。是的,他的确在寻着什么,寻的便是这些故事,这些旧事。听那说故事的人讲完,他好似意犹未尽,想要拦下那人再多讲些,却又觉得不妥,刚伸出去的手又急忙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了。 大多时候,我和沈夏至会在呆到集市散去。午后,人们便会慢慢散去,很多时候,小贩会把所剩不多的东西分给还在集市逗留的孩子,我和沈夏至也不例外,每次都捧着一边啃一边离去。运气好的话,也许会遇见书院的屋主,他的兜里总是装着糖果,见着孩子就掏出来分给大家。我喜欢糖果,总是把沈夏至的那份一起吃掉了,为此还蛀坏了两颗牙,一颗是我的,一颗是吃了沈夏至的糖果帮他一起蛀坏了的。蛀牙时常会疼,但是心里想着的是糖果,甜的。 秋天过了一半的时候,父亲跟着远房的亲戚离开了小镇。母亲终没能够留住父亲在家里,离开的前一晚,父亲沉默了许久,只道“过年的前一定回来”,便不再理会母亲。第二天一早父亲走了,走前,母亲没有起床,父亲也没有道别,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关上门走了。母亲在床上躺着,扯着被角流泪。因着父亲的离家,母亲闹了好几天的脾气,我顺不了她,她要生气了打我,我便一溜烟跑出门去,她在后面大骂:“野了,野了!这丫头跑野了!” 从家里跑出来,我的目的地自然只有那一个。沈夏至。天阴沉沉的,这个南方小镇的阳光很少,我独自走在小镇的青石板道上,小河静悄悄从我身边流淌过。天空不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