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那会儿,稀罕天桥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天天来逛,流连忘返。发达了以后,世面见得多了,也就没有那么着迷了,他来天桥是另有所图——相声里的包袱有没有能放到戏里的,杂耍的身段能不能化为己用。程凤台来自上海这样的繁华都市,比天桥热闹有趣的场所他都常来常往,因此也没有特别的喜爱,只觉得这里有一种天然的“俗”和“糙”,是别的地方没有的,热辣可爱,别有风趣。 程凤台道:“以后有机会带你去上海的‘大世界’,比这里花样还多呢!” “那个我知道!在上海走穴时间太紧,没去成。”商细蕊一牵他手指:“你准带我去吗?” 程凤台牢牢握住商细蕊的手:“我准带你去。” 两人说着话,对面来了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子,小孩们好像是冲着商细蕊来的,很兴奋地朝他奔过来,迭声喊着:“商郎商郎商郎商郎!” 程凤台和商细蕊在这股热情之下,都不由得退后一步。小孩们奔着商细蕊来,团团将他围在中间:“商郎!商郎给俩钱买糖豆儿吃呗!” 商细蕊笑道:“我这儿什么规矩来着?要想拿大子儿,先来段儿新鲜的。” 一个孩子拍胸脯:“商郎!我给您来段儿——卑田院的下司,刘九儿宗枝。落魄书生拜为师,传于我这莲花棍儿添风姿,抱竹杖走尽了烟花市……” 商细蕊立即道:“《李娃传》。听过的。” 另一个孩子上前推开同伴:“听我的听我的——楚汉纷纷民不安,大成县出了柳成元照二位大贤。那一年,大成县里遭荒旱,只旱得米贵如珠面涨钱……” 商细蕊摆手笑道:“《二仙采药》。这是数来宝吧!” “听我的!商郎!我会!” “嘿!我有新段子!商郎!他们的都不行!” 虽是这样说,但到底还是拿不出新的。孩子们黔驴技穷,一双双齁儿脏的小手往商细蕊身上乱摸乱拽。他们是附近大杂院儿里的贫民孩子和乞儿,过去唱莲花落向人讨钱的时候,商细蕊抄手站在一边听过几回,每次都给五角大子儿。后来把词儿都听完了,他们还拦着讨钱,商细蕊白白施舍过几次以后,犯了小心眼儿,这一次捂住荷包说什么都不给了:“哎!你别拽我呀!拽我也没有!”一指程凤台,道:“你们找二爷去,二爷有钱!” 一群孩子马上把程凤台包围了,连声叫道:“二爷二爷二爷!给俩子儿买糖豆儿呗!” 程二爷看见这群小孩子,拖鼻涕的癞头的豁嘴的,一个个黑乎乎臭烘烘,心里别提有多麻应了,连蹦带跳往后退,指着带头的孩子恐吓道:“小赤佬,别过来啊,小心我揍你。”又埋怨商细蕊:“你把他们往我这儿引什么?快弄开!” 商细蕊看程凤台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连忙招呼孩子们:“好啦!要不我打张条给你们?” 孩子们呼地围到他身边,商细蕊往程凤台身后一躲,程凤台很凶地瞪着孩子们,孩子们看他是洋人的打扮,害怕不敢上前。 “写条子,我没有纸笔啊!”商细蕊说。 带头的孩子道:“这个容易!”一踮脚,从墙上撕下一张“祖传秘方。金枪不倒”的广告,背过来就是一张白纸。纸是有了,可是笔上哪儿找去。商细蕊眼睛瞧着程凤台,程凤台只好把他的派克金笔掏出来给他。商细蕊拔下笔帽,很笨拙很用力地捏在手里,远不如他方才使商家棍得心应手。 “恩……今欠……”商细蕊低头问那个大孩子:“你叫什么来着?” 大孩子抹抹鼻涕,道:“我叫二傻!” 商细蕊笑道:“哈!是二爷的二!” 程凤台一瞪他,有拿二爷跟这小叫花子一块儿比划的吗! “傻……傻……二爷!傻字怎么写?” 程凤台心想你都傻成这样了还不会写傻呀?袖手道:“我也不会。商老板自己想。” 商细蕊咬着笔杆想了半天,还是不会写,料想再求程凤台他也不会帮的,便索性大笔一挥,给画了个圆圈圈放在“二”字后头。其豪爽之态,很有杀头之前画押的风范。商细蕊俯在墙上刷刷点点,很艰难地写就了一张欠条:“今欠二傻——”可是哪有个傻字呢?商细蕊对小孩解释道:“你看,这儿我给你画了个圈,没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