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恶人、输红了眼的赌棍、会偷会抢会骗的牧童、招猫逗狗的街溜子、路边没名没姓的乞儿、克死男人受尽唾弃的寡妇,甚至是教书育人的夫子,全成了最虔诚的萨满教徒,伏地痛哭,欢迎巫士领着元兵进城。 镇上万民狂欢,整个灰蒙蒙的破镇蓦地变成了一座彩城,张灯结彩,四处欢歌跳舞,敲锅作锣,所有白帽黑衣的巫士都有了皇帝的尊荣,所过之处,千万百姓齐齐跪拜。 “恭迎长生天之子降世!” 镇上的呼声竟传过三里地,灌入他们耳中。 山风料峭,乌都愣愣看着:“疯了吧……” 晏少昰后背发冷,只觉自己在京城十八年,见过教派千百,所有站上金銮殿面圣的教士全是儒雅温和、知节明礼的,他穷尽想象也想不到背后竟有这样的乱象。 可一个二官镇,区区一个小镇,这地界没有将府没有虎符,驻军多是民兵,一旦反水救无可救。 东北两面高山连绵,西南再被元兵一堵,整个二官镇便成了个无口的深瓮,盖上了他们最后一条出路。 没有巷斗,不会有巷斗了,此地驻军连着镇民一齐反水,全伏在巫士脚下成了信徒。 “——砰!砰!” 青天白日的,西头竟响起焰火炮声,一缕灰烟升上了天。 他们这些当兵的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烽火雷。 古有狼烟烽火,点燃一座烽火台的柴薪、烧起大火,起码得半个时辰,耽搁四方来援。当今的火器监把焰火玩出了花儿,烽火雷花小,烟大,升得高,几颗雷就能蔓开一大片灰烟,方圆十里一看见,便知此地有了敌情。 “殿下,那是太守府!此地太守是关中人氏,可以一信!” 晏少昰声音沉沉:“带我手印去抓了土司,挟持那贼子为质,我等入主太守府,等民乱了了再寻机离开。” 太守府中两颗烽火弹刚炸上天,镇中千万百姓的欢呼声窒了一瞬,转瞬更疯狂地沸腾起来,欢庆的歌声陡然变成狂怒。 “惊扰灵童该死!该死!杀了太守!” “杀了他们!” 疯狂的教众比元兵到得还快,瞬间攻陷了太守府,血泞糊了一地。衙门前的鸣冤鼓被人卸下来,搬上车裹了一圈红绸,竟成了一样礼器,咚咚咚响彻天地! 晏少昰震惊望着,剩下半句话说不出口,被咬死颔骨间。 走不了的…… ——这是造反! 一镇出个灵童,是天大的、人人与有荣焉的尊荣,如仙人素手一指,将这块穷山恶水点化成千古不出的福地。只要大灵童成为萨满,整个镇子就是蕴灵之地,能享受整片草原的供奉。 到时,满镇遍地是萨满长生碑,醉生梦死的凡人就要这样鸡犬升天,一脚趟进富贵里去了。 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国难危亡,与没有家没有族、只讨一口吃喝的番民不相干。 南面镇子外的驿头急得团团乱转,一咬牙,抓起一家老小塞上马车,怒喝一声:“走!胜州城要破了!朝着榆林城走!” 他回身,看着满镇疯狂的教众朝着自己涌来,哆哆嗦嗦把炮口朝天。 这十年没用过的沉铁没半点体面,炮筒锈迹斑斑,平时甚至要拿来晾孩子尿布,好在还没锈死,还能抬得动头。 驿头眼花手抖地摸不着火芯,狠狠抹了一把脸,点燃了最后三颗烽火雷。 “砰!砰!砰!” 驿馆外的乱民已经劈碎大门杀了进来。 驿头提了刀回头杀去,用尽最后一分勇气咆哮一声:“奴才怀四海,为皇上尽忠——!” “二皇子看见没有?这就是你们的边关。” “兵不是兵,官不是官。” “当官的每年哄骗百姓垦田,垦十亩田,给一两银。高山上种的粮食经不住一场暴雨,山脚下倒是能种,今年洪水,明年旱,千万尸骸往川沟里埋。” “其实饿死的不多,盛朝总会给口饭吃,不管饱,倒也饿不死人;被洪水淹死的也不多。人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活着活着,一伸腿儿就躺下了。”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