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摇摇头,恢复往日宁静从容的模样,抬脚迈出乾清宫高高的殿门。 方才那一瞬间,她隐约听到康熙的声音。 “可若能再选这一生,朕还是要做这皇帝,要永永远远地守这紫禁城……” 顺着台矶往下,敏若走到庭院正中,梁九功要送她出宫门,因而一直随她行走,却见她忽然驻足在中庭,回头往大殿看去,稍有些疑惑,却没出声询问。 敏若其实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然后便立刻转身继续往出走。 今日的对话,忽然让她意识到,康熙老了。 因老了,才会有这诸多的感慨,年轻时康熙的感慨总是与壮志一同抒发出来的,即便偶尔有落寞之言,眼角眉梢也尽是天下在握、坐居九五的把握。 今日这感慨,倒好像回首前半生,立足山巅垂眼,想看一看身边的芸芸众生,一路走来,都有了怎样的变化。 可惜,皇帝就是皇帝,哪怕垂垂老矣,哪怕疾病缠身,哪怕用温情装饰面容,张口时,还是能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即便眼睛已经不能轻松地看清楚奏章上的文字,哪怕已经挽不动年轻时的硬弓,他对权利的掌控欲也不会有半分减弱。 今日殿中,看似是感慨而随意的交心谈话,但本自试探而始,又怎么可能轻松得起来。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2 曹操这句诗,写得是真不错。 敏若垂着眼帘,看起来斯文温静,脚下的动作从容不乱,但她的心却急于逃离这座宫殿。 无论心中有怎样的感慨,在康熙面前应对有多么的有把握,踏入这座象征着天下至高权柄的宫殿时,她心中还是只会有一种感受——压抑。 这是她永远也可不能适应的地方。 哪怕她在这里也可以如鱼得水。 无论如何,此事终归是了了。 法喀回京之后,稍微休整,次日便入宫向康熙述职请安,海藿娜亦与他一道入宫,入宫后便径直来了永寿宫。 “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好,也不爱见人,你可以不去请安了,回头我叫人替你将礼物送去,将心意带到便好。”按理,海藿娜这个品阶的命妇,又是宗女出身,随夫婿在外日久刚刚回京,首次入宫怎么都应该去宁寿宫拜会太后才是。 但一来这几日太后身子确实不大好,懒得见外人;二来久别重逢,敏若与海藿娜都有不少话想说,她也舍不得叫海藿娜再折腾一番,索性便这样做下了安排。 太后那边自然不会怪罪——毕竟她老人家的身子摆在那呢,这几日连嫔妃请安都不愿见。 而有阿娜日连日守在宁寿宫,也没人能有到太后跟前嚼舌根上眼药的机会。 在宫里,海藿娜自然是对敏若言听计从,闻此,便将本来准备奉与太后的礼物都交给了兰杜,然后紧紧握住敏若的手,道:“姐姐,我们回来了!” 敏若拉着她在暖阁炕上落座,这个时节,敏若宫里喝白茶多,海藿娜浅尝一口,不禁长叹:“多少年没喝到姐姐宫里的茶了。” 可不是,自康熙三十九年她与法喀离京始,至今也有小十年的功夫。 敏若道:“往后可以如从前一般时常入宫来找我了……虽说塔尔玛她们也常入宫,但你知道,宫外府里,我还是唯独只惦记你一个。” 海藿娜露出个颇明媚、极似少年时的笑,眼圈却隐隐泛红,她道:“这么多年,姐姐最疼我,我心里知道。” 而钮祜禄家子弟当中,除了法喀这个亲弟弟,姐姐唯一亲近信任些的,也唯有从前在宫中行走时间长、打的交道多些的富保。 其余与颜珠、尹德、阿灵阿,都谈不上亲切交心——因为知道敏若真正与人亲近是什么样子,海藿娜才看得清敏若对大半个钮祜禄家的态度。 也因此,她这些年在外,便常惦记敏若身在宫中,看似周身儿女学生环侍,但娘家却连个走动的知心人都没有。 尤其这几年,听说从前在永寿宫入学的公主们先后都成了婚,离京的离京,还有的虽未成婚,却在宫外有了差事要做,而安儿忙于稻种、瑞初远离京师,她心中才愈发惦念敏若。 她总是怕敏若孤单。 好在,他们终究是回来了。 水师丢了就丢了,以如今的形势,做在外领兵的一方大员和京师中的天子心腹近臣,也没什么区别。 一朝山陵崩摧,朝中换新日月,都是个退下来的结果。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