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全貌,这样也好,没法映出她奔涌的眼泪。 妈妈是如此爱她,直到她成人立业了,她还是妈妈眼中长不大的小孩;可这份爱又如此窒息,温柔抚摸着她,妈妈又瞬间一掌拍在她后背,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恶狠狠地耳语:“坐直点!你怎么回事?想做驼子一辈子嫁不出去是不是!” 爱太冷了,也太硬了。 是一坨逐渐发馊的冷米饭,在温暖如春又天寒地冻的滨海小城,唯一聊作补充的碳水化合物,所以即便坚如磐石,划破口腔也必须艰难下咽。 她就被这般力量滋养壮大,然后有样学样地去爱其他人。 梁景明是她的幸运儿,也是她的受害者。 那晚,从厕所出来,死循环一般,万姿撞上一对同样湿漉漉的眼睛。 清理完现场的小工,来倾倒那些碎瓷片。她是最近妈妈才聘用的,万姿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只从打扮看出,她也是同龄人,大概率来自小城下辖乡镇,用故作老成掩盖稚嫩,也时刻绷着初入社会的茫然与紧张。 她和她如出一辙,趁着年轻往高处走。可打碎的四大盘海鲜,要从她微薄的工资里扣,甚至还能不能维持这份工作,都是个问题。 她也有家人,也有妈妈。 一定也很心疼她。 “我会跟我妈说的,你不用担心。” 走上前,万姿帮小工一起码放好那些碎瓷片。她悄声安慰她,也是在反复暗示自己。 “没事,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忆是把雨刷器,在倾盆液体中反复运作,但阻挡不了滂沱继续。 扫一面是过去,扫一面是现在。 这些年岁数越大,万姿哭得越少。可一旦开闸放水,就很难再止得住。 太阳穴阵阵胀痛时,她才勉强停下,视线清晰时,映入眼帘便是梁景明震惊到慌乱的脸。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为什么?” 即便隔着那浓黑圆寸,她简直都能透视他的直男思维。 脑筋此刻一定转得飞快,几乎要摩擦出火花,一遍又一遍复盘自己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莫名其妙福至心灵—— “是不是因为那张身份证照片?” “那我不留了,你不要哭不要生气……” 说着他拿起拍立得,手一扭眼看就要撕碎—— “别,不是因为这个。” 连忙阻止,但万姿不知接着该从何说起。 长久以来,思绪在往事中拧巴着,渐渐被撕扯成黑白两端。她清楚如果没有妈妈的精神控制和严厉教导,她不会在香港这种地方,或者任何弱肉强食的大城市活下去。可脑子里始终有一个渺远的声音—— 如果回到小城,那么人生该是如何。 父母和睦,朝九晚五,有一个正直普通的爱人,和一套小巧却温馨的房子。 每晚推窗望去,星星触手可及。 她自知这只是乌托邦梦境,回到现实,其他的不提,“父母和睦”的先决条件就无法成立。可她幻想得太多了,不曾仔细看看眼前—— 早有人为她准备了,那些闪烁的星星点点。 “梁景明,你是不是很怕我。” 无数念头载沉载浮,她最终只这么问他。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迟疑地乖乖点头。 “嗯。” 万姿哽住。 这比刚才那句“最爱”,还要令她动容。 可这种自陈软肋般坦诚,从来不该是被伤害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我有时候很糟糕,对你很差劲,就像在视频里凶你。” 童年阴影再大,都没法开脱她对不起他的时候。 那些为了工作牺牲他的时候,那些有小情绪又不肯沟通的时候,那些火气涌上心头弄伤他的时候,那些把他当发泄垃圾桶的时候。 万姿一边说,一边越发觉得胸口很闷,罪孽深重。 “扇你一巴掌又给你一个甜枣,有意无意地PUA你,我真的糟透了。” “我现在想想,我手伸太长了。凭什么因为我十八岁时过得枯燥无聊,就可以指点你现在得过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在周五晚上和女朋友视频,一定比跟室友出去玩没意义?” “我是希望你成为更好的人,但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更好’的标准。” “你有你的人生,关系再亲密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该过问。” 还有一些话句话,她压着没说。 我不想再成为另一个我妈。 我不想和她成为同一种人。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