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频举杯,跟李晔推杯换盏,举止都很随性,看着不像是敌人,倒真像跟他说的那样,只是故友。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李晔发现,耶律阿保机眼睛看不见了。 对于一个失败者,且一无所有的枭雄来说,看不见这个让他失望的世界,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又或者正因如此,耶律阿保机才能坦然面对李晔。 吃完半只肥羊,喝完三壶酒,耶律阿保机大呼畅快,而后正襟危坐,肃然对李晔道:“安王还是平卢节度使的时候,你我在河东初见,彼时我就知道,安王定然有一番大功业。只是彼时我还不曾料想,安王的功业会这么大。今日之败,契丹国已经不复存在,这天下,是安王的了。” 李晔旋着酒杯微笑道:“实事求是的说,我征战多年,你是最强劲的对手。草原上的王,终究不是浪得虚名。这场战争的胜负,追根揭底,并不是因为你跟我个人孰高孰低,而是底蕴深厚又金瓯完整的中原皇朝,终究不是草原王朝所能比拟。” 耶律阿保机喟叹一声,“能得安王此言,耶律阿保机足慰平生。立于当世,能跟安王共争天下,实在是一大快事,纵然败了,也无遗憾。” 言及此处,耶律阿保机起身来到帐中,向李晔完整行了一礼,“安王已经坐拥天下,天下皆属安王,在这片蓝天下,再也没有安王的敌人。 “耶律阿保机征战一生,别无所得,唯独那些跟随我南北奔波,浴血拼杀的勇士,是此生最大的收获。此战安王已经得胜,可否饶过这些契丹勇士,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番话,耶律阿保机说得真诚,显然是发自肺腑,面上的祈求之色,也分毫不曾假装。 李晔看着耶律阿保机,“你当真如此在意这些普通战士?” 耶律阿保机满面沧桑,如实道:“在今日之前,耶律阿保机对麾下的战士,看得并不如何重要,只当他们是手中刀剑而已,就算是他们成千上万战死马前,也不曾有半分动容。 “而今我已兵败,方知我并不是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今生能有这些勇士心甘情愿追随我,为我奋躯而战,无怨无悔,实在是最大的福气,这份情义,珍贵如天。只是无奈,我耶律阿保机负了他们,再也无法让他们得享荣华富贵,如今思之,愧疚如山。” 李晔放下酒杯,想了想,徐徐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耶律阿保机苦笑一声,“安王一怒,伏尸百万,谁能奈何?” 李晔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可以饶他们不死,不过他们的财物,可就保不住了。” “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安王仁慈,若是他们今后不与大唐作对,还愿受安王驱使,为安王掌控草原出力,向来,安王也是不会让他们饿死的吧?”耶律阿保机空洞的双眸里,竟然流露出紧张之色。 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李晔道:“我从不会亏待自己人。” “有安王此言,我便放心了。”耶律阿保机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旋即,他嘴角有了一抹类似霞光的笑意,“安王殿下,若有来世,你我再战沙场,不死不休。” 说完这句话,耶律阿保机便再也没有开口。 他嘴角笑意依旧,脸上的光辉却已渐渐消散。 他的身体就那么站着,却已经寂然不动。 这位草原上的王,自绝生机,就这样死了。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