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打笑脸人,商细蕊只好很随和地喝了汤,听锦师父在旁边絮叨说:“你这孩子就是倔,倔还倔不对地方。你锦师父是看着你长大的,和你爹又相好,还能害了你吗?心里有人了你不早告诉我听,我要知道了,哪至于巴巴地弄这出!现在倒好,竟是被外人看出来了,显得我们师徒情分有多薄的!我心寒啊!” 商细蕊听锦师父完全转变了态度,倒好像真是自己对不起他一样,何况毕竟是师父,也不好轻易地翻脸交恶。商细蕊心里有点尴尬,借着吃饭拿碗挡脸,稀里糊涂一顿大嚼大咽。锦师父是纵横商政两界的交际高手,商细蕊的为人他了如指掌,深知只要把话说甜了说软了,商细蕊就没有不服的道理。于是锦师父使出手段,伏在自己徒弟耳边悉悉索索说小话,一边说着,还要不时搡一下商细蕊的肩头,正是一种向男人撒娇的姿态。锦师父的意思,竟是要商细蕊拜一位大人物当干爹!那位大人物的名字讲出来是真正的大名鼎鼎,哪怕商细蕊再怎样对政治一窍不通,这位大人物他也必须是认得的。何止认得,早年也曾有过一点交情,在商细蕊跟锦师父学戏那段日子,一起陪着大人物吃过饭,听过戏。那时候大人物还未高升至此,已经是锦师父的入幕之宾,并且在戏界很有一些威信,有时发表评论指点江山,颇有一番见地,是个真格儿的行家。因为身份特殊,他所发表的意见通常也没有人敢反驳。大人物过去曾对宁九郎打趣说:你是“梨园尚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就该封个“梨园御史”当当,专门参详你们这些王侯将相!九郎听后直呼不敢,但是梨园御史的诨名却也传扬出去了。 商细蕊诧异极了,对锦师父失笑道:“这怎么使得!师父别哄我!” 锦师父正要说话,拉胡琴的乔乐乔老板不等下人通报,摇头晃脑地推门就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李天瑶。李天瑶在家枯熬了两天,等脸上的巴掌印子消干净了才重新出来抖擞精神,他先向锦师父问了安,看得出来和锦师父平时走动得也很勤。乔乐绕到锦师父背后,拿锦师父的勺子直接从砂锅里舀了老鸭汤喝,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在门口遇着小李了,就给一道带进来。省得你这深宅大院那么大规矩,让人家天寒地冻干等半天。”他到了锦师父宅子里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嫌鸭子汤油腻,喊下人给他泡茶来,并且在饭厅随意地抽香烟、咳嗽、吐痰。这座深宅大院里的规矩一点也落实不到他的身上。锦师父那样细致洁癖的人,竟然对乔乐纵容得很深,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也不去数落他什么,朝李天瑶笑道:“小李来得好,你和蕊官儿要好,我也拿你当自己人,这里正有一个主意和你商量。”便把刚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李天瑶听了,拍案叫绝,替商细蕊高兴上了:“这敢情好啊!刘委员说的话就跟圣旨没两样,他老人家能站到我们商老板这一边来,谁要放屁之前还不得掂量掂量吗!” 他们唱戏的拜几门干亲是很常见的事情,那些没有靠山的戏子,来一个县长夫人就够他们磕头喊干娘了。商细蕊出身梨园世家,因此省去了许多干爹和干娘,不料想成年成角儿了,反倒晚节不保了。锦师父给商细蕊找的这个爹,名头之大地位之高,既让人受宠若惊,又让人心里犯犹豫,商细蕊毕竟还是存着两分清高的,要他撵着人喊爹,总归拉不下脸来。 乔乐嘬着茶叶,此时把茶叶梗子往茶杯里一呸,摇着脑袋插嘴说道:“真叫馊招!刘汉云那个老犟头,面酸心狠,光会调理自己人!他家三小姐是怎么没的?商小子以后冠了他的姓儿,盖了他的戳儿,不也只有俯首帖耳受他调理的份了吗!北平那边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总有平息的一天,出来混饭的,受不了这点揉搓还行了?何苦引虎驱狼!” 锦师父眉毛一立:“你个老家伙!这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要你多嘴多舌!” 乔乐放下杯子冷笑道:“你的心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徒弟认了老相好的爹,亲上加亲,你是夹在中间最热乎的那个人,两头讨巧呗!” 乔乐话音刚落,锦师父捉起面前一只瓷筷搁就飞了过去,呵斥道:“快给我滚!”乔乐抱头一闪,把香烟火柴都揣怀里,走了。 李天瑶自己家里习惯了打打闹闹鸡飞狗跳的,对这一幕不以为奇,无声地笑了两笑。商细蕊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大惊小怪,而且锦师父管相好的叫刘委员,管乔乐却叫老家伙,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打出血来都不算个事儿。锦师父扭头微笑道:“你别听老家伙胡说八道,你认了刘委员一声爹,他在南京你在北平,两不相干的,他能调理得着你?他的干儿子多了去了!按大小资历也轮不着你现眼呀!先把面前这一关过了再说罢!话都传到南京来了,等你回去,指不定老姜头不依不饶的怎么败坏你呢!”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