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扯开了悬在半空。满桌的人都愣住了,觉得他这是要犯上作乱。曹司令浓眉一立,喉咙口里发出沉沉的一声询问,好似虎啸,眼睛却钉牢了程凤台,也不知究竟是要威吓谁。程凤台也就这样和曹司令对上了眼,眼里又羞辱又痛心,他自己倒成了那个被调戏的人。 程凤台留意着商细蕊,二奶奶也在那留意着程凤台。他们这一桌有什么异样,二奶奶是第一个察觉到的,看到程凤台笔笔挺地站在那里,旁边站了个商细蕊,曹司令还在瞪眼睛,就知道要不好了,连忙把程美心叫过去看看。程美心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高跟鞋笃笃嗒嗒一路扭腰过来,手搭在程凤台肩上,下了狠力气把他按坐下去,脸上满面春风地娇声笑道:“各位老总们,这就喝上了?还有肚子没有?待会儿新郎官新娘子来敬酒,各位做叔叔伯伯的可不许推了!”她朝商细蕊打量一眼,眼里满是讥诮,笑道:“哈哈!你看商老板,准是舍不得我们潘署长器宇不凡,当着大家伙儿,捉得这么紧。”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商细蕊撒开手,低头尴尬道:“我有点儿怕痒……” 一旁有好事之徒拿过酒壶,往杯子里倒满了:“不要紧不要紧,怕痒不要紧。商老板啊陪我们署长大人喝三杯,先解解我们署长的心痒。” 潘署长久居金陵,阅遍秦淮两岸,就没见过这样青涩羞赧的名角儿,正是七分心痒,三分稀罕。商细蕊刚才勾搭杜九如鱼得水的,眼下人人比他会说话,比他高明,他带着醉意,彻底不是对手,找不出话来推辞。这三杯下肚准得醉,往下的戏也没法唱了,就可惜请的这些好角儿,商细蕊简直要怨恨死了。 这一桌上各个是英雄,人人是大亨,钮白文之类的没有资格说话,范涟之类的不方便说话,程美心更是乐得给商细蕊受点罪。程凤台横不能让商细蕊吃这亏,正要开口解围,就来了一阵及时雨。王冷今天随着父亲来吃喜酒,远远看到现在,胸中顿发一股侠女之气,走过来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潘伯伯,笑道:“待会儿我要票一段戏,商老板说好要好好捧我,您灌醉了他,我怎么办啊?”又道:“我正好是酒嗓子,越喝越好听,您干脆把这酒赏了我吧!” 潘署长只得慈爱地笑道:“小冷丫头,哪儿有戏,哪儿就有你!喝醉了上台丢了丑,可不许向你爸爸告状啊!” 王冷俏皮地蹦出一句京片子:“得嘞!您就瞧好儿吧!”说罢真的喝了三大杯,算起来得有个小半斤了。这些当官的不知什么心态,自己喝了不够,还总喜欢看别人喝,须得喝得跟饮驴似的,他们才觉着痛快。王冷一个闺女家,畅饮三杯,很够意思,使在场的官老爷都尽了兴,也无话可说。紧接着新郎新娘来敬酒,王冷与商细蕊就告退下去。程凤台盯着商细蕊的背影,仿佛是想跟过去,程美心咬牙推他:“你可是新娘子的小娘舅!敬酒的时候你能不在?”又白他一眼:“二奶奶也在看着呢!”程凤台这才勉强待下了,喝过新娘子的酒,还想趁乱走开,曹贵修却横刺里出来拦着他。曹贵修已经醉了七八分,握牢他的手不住地摇撼,说道:“程二爷!只有在今天,我要叫你一声小娘舅!我要谢谢小娘舅!” 程凤台只当他发酒疯,笑道:“不敢不敢,大公子当真玩笑了。” 曹贵修两手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大喝一声:“立正!” 程凤台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曹贵修英气勃发地站直了一踢踏脚跟,向程凤台行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军礼:“谢谢小娘舅!” 程凤台不伦不类地回了一个礼。曹贵修拍拍他肩膀,歪歪扭扭地走了。范涟过来勾着程凤台的脖子:“这干嘛呢?你给他凑军饷了?” 程凤台自己也纳闷着。 商细蕊绕过一个走廊,人稍微少点,他就扶着柱子倾江倒海地吐起来。王冷拍着他的背,替他难受,问道:“你喝了多少?”商细蕊吐得头都抬不起来,伸出两个指头,大约是说二斤的意思。王冷道:“我给你去喊小来?”商细蕊摇摇头。王冷又道:“那叫厨房给你弄点儿醒酒的?”商细蕊又摇摇头,直把胃里都吐空了,接过王冷的手绢擦了嘴,道:“我没醉。吐干净了才好唱戏,不然脑子发热,要出错的!” 王冷皱眉笑道:“你也太折腾自己了!” 商细蕊满不在乎地要去补妆,问王冷:“待会儿你真和我唱一段吗?今儿个名家多,你来一段侯派吧!露露脸!以后要想下海也就容易了。” 王冷踮踮脚尖,打了个酒嗝,答非所问道:“哎!唱一嗓子干净戏可真难啊!” 商细蕊望着她,笑道:“戏还有不干净的?” 王冷道:“你别撺掇我下海,我可受不惯这些事。” 商细蕊不能体会念书小姐的脾气,心里默默觉得王冷这就矫情了。唱戏最难的是挨打,是挨饿,是要逼着自己一场戏一场戏闯过名利关生死关,至于交际应酬,根本不在话下。如果要说委屈,今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