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咳嗽着,泡透了肺的浑浊江水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许多吐到了他身上。 他一动不动地任她抱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失神地睁着眼,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但只要闭上眼,那张英挺冷峻的面容便纤毫毕现地显露在心底。 她心里想,他长得真好看啊。 她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他也坐在江滩边不动弹。 身上带着京城里被刺杀的强弩伤,守卫皇城的玄铁骑将士损失惨重,姜姓宗室被乱军屠戮殆尽,裴显在养伤的病榻被人半夜推醒,连夜收拾残局,激烈巷战了一夜,凌晨时领军出城追击乱军,跳进江里时身上还发着热。 救下了她这个宗室血脉,他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支撑着他连夜鏖战下去的炽盛地狱红莲业火,仿佛被一场天降甘霖浇下,熄灭了大半。 姜氏嫡系血脉没有断绝,他救回了一个,他不再是愧对大闻朝两百年江山传承的千古罪人了。 他坐在江滩边,明亮的秋阳照在他身上,从冰寒江水里捞出来的年仅十五的皇家幺公主还活着,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抓着他湿透的衣袖,贴在他身边颤抖着。 他再也起不了身。 在姜鸾今夜的梦里,那个熟悉的场景忽然改变了。 她轻易地挪动了僵直的手臂,抬起手去,大胆地摸了摸男人冷峭锋锐的面容。 “笑一笑,裴小舅。这辈子都好起来了。”她在梦里对他说,“不要总是沉着脸,皱着眉。你笑起来极好看的。” —— 姜鸾醒过来时在凌晨。 她完全清醒时,自己已经吐过好几轮了。 这辈子活了十六年,头一回烂醉如泥,醉到完全失去了知觉,被送回东宫时人软绵绵地就往床上倒,半夜吐了好几次都没醒。 几个大宫女给她灌了两轮的醒酒汤,苑嬷嬷一边心疼地给她擦洗,一边痛骂胆敢把东宫皇太女灌醉的裴中书狼心狗肺,不是东西。 姜鸾都吐完了,身上也收拾地干净清爽了,苑嬷嬷还没骂完。 “行了奶娘,大新年的,歇一歇。”姜鸾哭笑不得,“不过是喝了点酒,何必把人家从除夕夜里骂到大年初一。” 过了四更天了,已经是新年元旦。正旦大朝会是极重要的大事,不能怠慢,她坐在妆奁台前,正正经经地任凭女官们拾掇起自己。 “昨晚的除夕宴散得早。紫宸殿那边后来没传消息吧?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今早的正旦大朝会二兄自己去最好。” 端庆帝姜鹤望果然支撑着参加了正旦大朝会。 一年之首的大日子,新年头一回的大朝会,京城里的官员不论品级,文武百官聚齐,在王相的带领下入宫参拜,礼仪繁琐而盛大。 姜鸾作为皇太女当然是要参加的。 主要还是盯着二兄那边的动静。他今天穿戴的衮冕袍服实在太重,气色又不大好,所有人都担心他撑不住。 御医就在太极殿外待命,顾娘娘反复地叮嘱御前内侍,一旦圣人有喘不过气的迹象,立刻提前离席。宁可缺席,也决不能在正旦大朝会上发作了癔症,叫史官一笔计入史册。 但端庆帝自己,是绝不希望在登基后第一次的正旦大朝会半途离席的。 长达三个时辰的大朝会,他艰难地支撑到到了最后。席间几次剧烈咳喘,随侍御前的徐在安公公几次上前询问,他都拒绝了。 等到最后结束时,他艰难地大喘着气,坐在龙椅上,已经起不了身。 徐公公扶着圣驾一边手臂,姜鸾搀扶着另外一边手臂,护送着二兄上步辇。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