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照已有热度,晌午过后尤甚,宫女便在庑廊下摆了张美人榻和小案,供知漪看书赏花。长廊左前方立有一排高大茂密的槐树,树叶如盖般遮住了大半斜斜射入的阳光,荫出一片凉爽。 不知是哪个别出心裁的宫女在树枝上系了几个小巧铃铛,微风一吹,极为细微的铃声和着风声簌簌作响,相伴而成一首最为自然的安眠曲。知漪看了约莫两刻钟,小脑袋往旁边一歪,手中的书斜到椅背,眼皮勉强奋力上下动了动,最终缓缓合上,梨涡含笑,睡颜安宁。 怜香惜玉缓慢打着扇,徐徐轻风让知漪睡得更加安稳。等她气息彻底平缓下来,怜香这才停下,将书籍拿下放平在案上,示意惜玉继续,转身自小厨房内端出小盏银耳莲子羹。熬制了两个多时辰,里面的莲子早被炖得十分软糯,煨的是榆城特有的桂花冰糖,再混一点儿香蜜,甜而不腻,正是小姑娘平日最爱的点心。 等姑娘醒了,这羹也差不多不烫了。思忖着,怜香将玉盏放入食盒中,唤来宫女,“今日是谁煮的银耳羹?” “是李师傅。”宫女小声答道,“原先专为姑娘做点心的秋师傅这几日身体有恙,告假了。” 怜香点头,“你去小厨房告诉那新换的御厨一声,姑娘若用羹一般是在申时一刻左右,莫做得太早,免得失了口感。还有,最近天儿渐热,那些油腻的菜式就少做,姑娘这时都喜欢酸的,甜的,但不可太凉,姑娘吃多了会不舒服,让他把握些分寸。” “是。” “等等。”怜香叫住她,“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先待这儿,若惜玉有什么要吩咐的,照做便是。” “哎,是。” 怜香匆匆而去,缓缓而回,归来时用绣帕抹了把汗,看得惜玉直笑,小声道:“还是怜香姐姐万事细心。” 怜香摇头,望一眼沉睡的知漪,压低声音,“你忘了,临走时徐嬷嬷和太后娘娘身边的原嬷嬷亲自吩咐过,姑娘如今十岁有余,再过至多两三年月信便也该至了,这前后的日子对女子调理身子最是重要。本来姑娘幼时底子就偏弱,若照看不精心再让姑娘落得个什么毛病,那我们就不止是受罚了。” 还有一点怜香没说出,那就是根据最近听到的消息和皇上的举动来说,他们姑娘日后该是注定要嫁给皇上的了。 皇上已是盛年男子,且至今无子,若姑娘成为皇后,这子嗣问题势必要落到姑娘头上。 想到她这还未长开的小主子,怜香便有些心疼,只盼望皇上日后能怜惜姑娘多拖个几年,至少要等到姑娘身子初初长全了后再考虑子嗣之事。否则以姑娘这小身板,如何能承受得了皇上那高大威猛的身躯。她这做奴婢的没什么话语权,也只有在这方面好好帮姑娘调理照看了。 作为自知漪入敬和宫便被派去照顾她的贴身宫女,怜香自然是一片忠心。不过她满腹担忧的小主子还在沉睡中,且做了个香甜无比的梦,梦中似乎有许多人,有太后、宣帝,还有一个记忆中十分模糊的女子,那女子年约不惑,满头华发,看向知漪的目光欣慰而慈蔼,让知漪不自觉轻念出声,“阿嬷——” “姑娘醒了?”惜玉第一时间听到,放下玲珑香扇,“先喝杯水润润口吧,这儿还温着银耳羹哩。” 怜香帮她放好靠枕,“姑娘是想太后娘娘了吗?” 她们出行也有两月了,姑娘从未和太后分开那么久,思念很正常。 小姑娘却下意识摇摇头,喉间微顿,“阿嬷?” 然而梦中的记忆在醒来时就散去大半,更别说要记起那本来就十分朦胧模糊的轮廓,知漪轻触脸颊,一片湿润,原来她不知不觉流泪了。 样子虽不记得,温柔的话语却还在耳边回响,“酣宝儿长大了,阿嬷很高兴,皇上……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她也叫自己酣宝儿……小姑娘愣怔地想。 怜香令人端来水盆,打湿软巾帮知漪擦拭泪痕,好笑道:“姑娘是梦见什么了?怎么哭成了花猫儿,叫雪宝儿见着也要笑话姑娘您呢。” “阿嬷……” “太后娘娘前日还寄了信来,不如奴婢再去拿来给姑娘看看。” “不是……”知漪眉头微蹙,又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 惜玉见状灵光一闪,“姑娘莫不是,想起静太妃主子了?” 惜玉原本就是静慈宫的人,当然能唤静太妃一声主子,她本就是靠得静太妃赏识才能有如此地位,自是忘不了这位旧主。 “静太妃?”知漪略歪过头,似在回忆,声音细软,不大确定道,“是阿嬷曾经提过的……” 时光流逝,转眼静太妃仙去已有六年,而知漪离开她时才不到四岁,孩童的记忆便掩埋在了悠长的岁月中,被冲刷着愈发模糊不清。此时看着她懵懂追忆的目光,惜玉恍然发觉在场依然铭记静太妃娘娘的,恐怕竟只有自己了。 她无法对小主子生出埋怨,但心中极为酸涩,忍了忍眼泪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