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的目力已非常模糊,此刻只能感觉到俩人挨得极近,拉开保险,举起枪,迟疑着完全不知该如何瞄准如何射击。 裴谨右臂受伤,越来越吃不住劲,形势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早就感觉到仝则视力有异,可眼下也只能去依靠他半瞎的小裁缝了。 就在此时,金盛箍住裴谨的腰身,从他右臂上拔出短刀,下一瞬就要往脖颈上的动脉扎去。 裴谨以擒拿手法格挡,突然用法语喊出一句,“十一点,快!” 仝则一愣,起初一头雾水,旋即忽然心有灵犀似的弄懂了,裴谨是在告诉他射击的方向,这句对方听不懂,便不晓得该如何去躲闪。 没时间再犹豫了,抬手瞄准,在一片黑沉沉中,他想,他要相信裴谨,更要相信自己。 怦地一响,周围一下安静了。连呻吟挣扎都不闻,男人角力时发出的粗重喘息,也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到底打中了吗?仝则侧耳,依然没有动静,心跳猛地提速,他忽然害怕起来。往前挪了两步,尝试着叫,“裴谨……” 四野无声,无人应答。 仝则心下一紧,神魂都散了,不得已强弩着力气重新去凝聚。没敢抛下那枪,他茫然侧首,仓惶朝着那个方向谛听,声音从喉咙里飘出,颤抖的不成调。 “裴谨,裴行瞻……行瞻……” 连名带姓再加表字,完全一通乱叫。他脚底下飘忽,踉踉跄跄。 没有得到回应,仝则心头剧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完了,他瞎摸乎地开了一枪,把裴谨一并给打中了。 心上顿时像被撕开,扯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什么都承载不住了,那种感觉,似乎比他现在死掉还要令人绝望。 仝则瘫在原地凄然发怔,对面的人,则在定睛凝望。 倒也不是裴谨有心戏弄,他得先推开倒在他身上的金盛。而仝则这一枪是从太阳穴打进来,金盛的半边脸眼看是被轰焦了,人死得不能再透,裴谨这才安下心。 再转头,却看见了步履蹒跚、神情从焦灼渐渐变作惨伤的仝则。 裴谨也怔住了,只为那样的表情,他从来没在仝则脸上见过。 仝则这个人,选择面对环境和旁人的姿态,时常是不大正经的。他擅长猜度人心、藏匿情绪,冷静而克制。表现出来的形式又带着轻快玩世的味道,似乎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在乎。 无情却有义,接近宠辱不惊。 然而这一刻不再如此,诚然他克制惯了,绝不会做出无状的举动,大喊大哭亦不可想象,可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这会儿视力又不佳,便模糊掉了他和这个世界的距离,于是得以在神智清醒的时候,展现出一点脆弱,一点绝望的哀伤。 此时他跌坐在地,那地上则是又潮又湿。 裴谨觉得自己胳膊上的痛可以忽略不计了,舌根泛起酸涩,心底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不忍再看着仝则一脸哀莫大于心死,他脚下一动,弄出了声音。 仝则立刻侧耳,低声喝问,“谁?”问罢双唇轻颤,仿佛顿住了呼吸,“是你么?” 等待如同漫无边际的煎熬,其实不过几秒罢了,对于仝则而言,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眼前仍模糊不清,片刻后只觉身上一暖,他已被人拉起来,倏地一下,跌进那拥有熟悉温度、熟悉味道的胸膛间。 心跳弼弼作响,刹那间,好像又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 可仝则的沉溺尚不足五秒,一把推开裴谨,他声音犹带着克制的愤怒,“不吭气装死,很好玩么?” 那眉宇间愠色缭绕,看得裴谨既心酸又想笑。 他不禁疑心,仝则脑子里是不是随时都绷紧着一根弦,永远不会失了他的分寸。按说此刻他就算不愿乖巧地倒在自己身上,出口的话不也应该是“吓死我了,”或者“你没事吧……” 裴谨长臂一揽,再度拥住他,温声问,“跌下马,摔疼了没有?” “顾不上,浑身都疼。”仝则显然没好气,可手指摸到裴谨衣衫上一片濡湿,登时蹙紧了眉,“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被他一问,裴谨想起方才在心里评议过他的话,原来放在自己身上一样合用。譬如值此良机,他应该顺势表露痛苦换取对方关爱才对,可他想了想,竟是做不出,何况这点伤,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半日他自嘲地笑笑,“无妨,你的眼睛呢,还看得见么?”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