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就麻烦了。行商多年,吃过的亏早已变成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双方分别后,容佑棠心里大概有了底,看天色还早,遂不急着去大帐,而是拿着腰牌和引信,直奔立正家,请他带路,一人骑马、一人骑骡,不疾不徐地走,花个把时辰,把整个方家村转了一圈。 “喏,这一户方来家,也是深井,水清甜着咧。”留山羊胡子的方力慢悠悠说,弯腰在靴子上磕烟灰,一柄水烟筒常年不离手,泛起油黑发亮的包浆。 “好,我先记下。”容佑棠忙用木炭在勘划图上做个记号,自来熟地说:“还好有力伯指点,否则当真两眼一抹黑啊,明儿我带几坛子酒来,咱边喝边聊。” “那敢情好啊!小容哥儿,那边还有最后几户,去瞧瞧吧。”方力也笑呵呵,吧嗒吧嗒抽几口水烟,精明老成,抬手拍骡子屁股一下,吆喝道:“走着~” 方家村并不紧密聚集,而是三三五五散落在空旷田间,由田埂和石板小道连接。 “嗳,力伯,”容佑棠牵着马,马蹄铁跺在青石板上脆生生,他靠近骡子,作好奇状,随意问起:“刚才那十几户是怎么回事?明明有人,却都不肯开门,反锁在里面干嘛呢?搬迁是陛下圣旨,抗旨要杀头的,咱老百姓只能听从啊。” 其中就有方彦家。 “啊?”方力喷出几口烟,茫然问,一副眼花耳聋的模样。 容佑棠虽是笑着,却异常认真,重复几遍,对方见装傻不过,才唉声叹气道:“容哥儿,我拿你当通情达理的读书人,也不怕明白告诉你:方家村人祖祖辈辈在这儿生活,几百年啦,穷是穷了些,但这是根呐,是祖地、祖屋,突然叫搬走,谁不难受啊!那十几户特念旧,上有八九十岁高堂,你应该也能理解,像我们这样的老东西,肯定希望死在故地,而不是搬到乱葬岗。” 合情合理,令人叹息。 容佑棠理解地点头:“很能明白。倘若朝廷叫我家搬,我和我爹也会很难受的。” 方力一听便有内情,和蔼问:“只有你和你爹?” “相依为命。”容佑棠坦然道:“家父未曾娶妻,抱了我回家,天大的救命抚养之恩。可惜我没出息,至今未能让他老人家宽心,好不容易托关系谋了个跑腿的差事,可现在看来——唉!”容佑棠无精打采,沮丧叹气。 上了年纪的人尤其喜欢孝顺后生。 方力免不了安慰一句:“也不必灰心,你这不是干得挺好么?就按你的想法,在刚才看好的几个地方设伙房,灶台水井俱全,再出几角碎银子,买下他们的干柴,到时油盐酱醋粮食菜一运来,招几个人就能烧水做饭。” “多谢您老指点。”容佑棠却仍是无精打采,愁眉苦脸道:“但上头有规定,要在刚才那十几户人家中也设个茶棚,可他们舍不得搬,这事儿就难办了。过两日拆房的民夫就到位,要喝水、要吃饭,办不好差事我会被责罚的。” 方力沉默不语,一口一口抽水烟,拍打骡子,带路去看村边剩下的几户人家。 容佑棠也没深谈,认认真真巡查每一户人家。 直到天擦黑分别时,容佑棠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唉,北营至少能盖一两年,事情太多,忙到脚打后脑勺,我下午才有空过来,得找个长期帮手才行呐!力伯,我看您家方同哥倒是大方又爽利,是个能人。” 方力抽烟的动作明显停顿一下,低头沉思许久,默默把容佑棠带回主路。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 容佑棠上马,调转马头,朗声笑道:“力伯,今天多谢您引路,我先回去交差了啊。” 方力定定注视,好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热情道:“行!明日可别忘了带酒来,我家老婆子说要炖鸡炸鱼干请你吃饭。” 您家老婆子串门去了,根本没看见我,哈哈哈~ 容佑棠忙俯身,恭谨道:“您老放心,我言出必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大一小俩狐狸相视而笑,告别掉头。 —— 不虚此行,小有收获! 容佑棠又饥又渴,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临时大帐,岗哨领头的是认识的王府侍卫,他一边例行公事查验容佑棠的腰牌,一边问:“容哥儿,早看见你到了,跑村里干嘛去啦?里头出来问好几回了。再不来,我们都担心你被哪家姑娘勾住了。” 一群侍卫顿时无声哄笑,肩膀乱抖,憋得难受。 容佑棠乐道:“没谁看上我,倒看上了你,夸你高大健壮孔武有力,想抢回家做女婿,你可得小心了!” 前面帐门帘子一掀,郭达风趣嚷道:“嚯,竟有那等美事?容哥儿,下回千万记得介绍介绍我,我就洗干净等着被抢去做东床快婿了!” 一群糙汉子又是疯狂哄笑。 容佑棠掀帘子进去,发现里面简陋的帐篷里只有庆王一个人。 “殿下,其他人呢?”容佑棠把披风挂好,掏出勘划图和木炭。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