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境看得出朱翊钧心里有事,她也不问,只默不作声地陪着。偶尔,看见一株奇花,她会拿了花剪剪下一枝来,放进刘带金捧着的敞口花瓶里头。偶尔,看着一盆兰花,猜度着中宫会不会喜欢。 朱翊钧看她玩闹,面上带着笑。有心爱之人相伴,在此时确是心安。 “小梦。”朱翊钧牵着有些累的郑梦境,“如果朕……欲做一事,于民有利,可有悖于祖训律法,会招致朝臣反对。你说,朕做,是不做?” 郑梦境朝宫人们挥挥手,让他们退后几步,留出空间来让自己同朱翊钧说话。“陛下忧心什么?奴家说句大不敬的话,可是驾崩之后去见了列祖列宗,会受祖宗责备?”她笑开了,“若如此,怕是武宗皇帝现在还被唠叨着。” 她扳着指头,细数着明武宗的不是,“无子,且穷兵黩武,整日不在宫里呆着,尽知道满天下地跑,还将臣子家中的藏书都给搬空了。初期又轻信小人刘瑾,钱宁,江彬,陛下你说,依着太|祖的性子,会不会训他个没完?” 朱翊钧也笑了,“太|祖的性子,怕是前头好些个皇叔皇祖都要挨个训了。朱家那么多人,哪里训地过来。” “那陛下可大可不必忧心了。”郑梦境眨眨眼,“先帝对陛下多有疼爱,必会照拂一二。”她知道朱翊钧并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更忧虑朝臣的反对。 大明朝的皇帝,最不怕的就是祖训了。 “朝中事,奴家不懂。但奴家想,当是不会所有人都不答应陛下要做的事吧?”郑梦境对着朱翊钧的脸看了半晌后,凑上去亲了一下,“只要陛下做的是对的,总有明智之士赞成。况且申先生与王先生虽不在朝中,可民望颇佳,若能有他们赞成,想来也会事半功倍。” 朱翊钧细细想着她的话,忽地笑了。“确是如此。” 舆论之强,只观文忠公亡故后的那一段便知。若真的士林都同意,朝臣也不得不依其道而行。 只是朱翊钧忘了一件事。张文忠公之所以会受人诟病,乃是因其动了乡绅的利益。而历法的变革却是触及不到这些人的,底下的耕农大都不识字,也很难积聚起力量来对抗。 “且试试吧。”朱翊钧经此劝说,有些信心,“便是最后没成行,起码也为后世开了个头。” 郑梦境摇摇头,“陛下,既然要做,就得全心全力地去做。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那么容易成了的。”她转了转眼珠子,“旁的奴家不懂,只说选秀吧。统共几千个女子里,只挑那么一个做皇后。陛下可去问问娘娘,当年她选秀的时候,难不难。” “选秀尚且如此,何况是旁的事呢?道理都是相通的。”郑梦境笑眯眯地给这一番话结了个尾。 听她这般说,朱翊钧就想起了当年文忠公推行条鞭法。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与抱负,连老父的丧事都给推了,要求自己夺情。 父亲去世,难道文忠公不悲不痛吗?朱翊钧觉得文忠公不是这样的人。甚至于条鞭法推行后,会招来极大的反弹,累得己身后名不佳,这些大抵张先生也都想到了。 明知如此,却还是踩着荆棘而行。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郑梦境说的没错。 条鞭法因为张居正并未被完全清算,所以还是保留了一部分下来。经过申时行的一些修缮后,原本不符合的地方也变得有理了许多。只是成效并不如原先那般好了,申时行到底还是做出了妥协,不如张居正那般铁杆。 朱翊钧只看这几年条鞭法延续的成果,虽然微弱,但确实奏效。再回顾当年的腥风血雨,不免喟叹。 “既如此,那朕……便放手去做了?”朱翊钧试探着问道,虽然郑梦境不懂朝政,但他还是想给自己即将做的事寻求一个支持,给自己一点勇气和信心。 郑梦境点点头,笑而不语。她真的一点不懂政事吗?未必。可她太明白朱翊钧的底线了,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只要越过了线,她岌岌可危的地位就会迅速崩塌。 将这件事撂开后,朱翊钧便打趣道:“小梦有没有想过要做皇后?虽然选后很难,可当年选九嫔的时候,也不容易吧?” “以前想过,后来就不想了。”郑梦境没打算要瞒着朱翊钧,“那时候年纪还小,觉得皇后多好啊,多威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