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衣袖,十指攀住一只青中透红、已经炸开一条细缝,露出青白果肉的毛桃,手腕一翻,毛桃被他轻松摘下。 “七娘,你想多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感觉就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孟春芳摇头苦笑,她没有想到,孟云晖会是这样的反应。 如此平静,如此漫不经心。 哪怕他恼羞成怒,也比此刻的反应要好得多。 她轻声道:“四哥,好自为之。” 仿佛是呼应她的警告,寂静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钟声,飞鸟猝然受惊,刺啦一声,钻出树丛,扑闪着翅膀,飞向高空。 几片羽毛翩然坠落。 下人慌慌张张跑进内院,看到孟春芳,膝盖一软,“少奶奶,万岁爷爷宾天了!” 皇帝去世,这可是大事。 辨认出鼓楼奏响的是丧钟后,李绮节立刻辞别花庆福和其他掌柜,坐上马车,匆匆赶回家中。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球赛在已经顺利结束,不然撞上皇帝驾崩,再重要的事都得推后。 管家已经命人挂起白幡,红灯笼、红对联全被取下,各屋各院的帐帘也换成素色的。 李绮节对着铜镜左顾右盼,摘下发鬓间的杏红绒花和镶了红色宝石的嵌宝簪子。 她依稀记得永乐年只有二十年左右,所以在麻布、香料、纸扎的价格最低的时候,命人北上贩货时顺便沿岸收购当地的便宜货,准备大赚一笔。朱棣于北征途中去世,她并不意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接下来皇太子继位,只匆匆过了几个月的皇帝瘾,就骤然驾鹤西去,年轻的皇太孙朱瞻基登上皇位,然后是废后风波,皇后被逼出家修道,孙氏成为后宫之主。 李绮节让宝珠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促织。 朱瞻基酷爱促织,曾下令让江南一带官员进贡促织供他解闷,品相好的促织,价格有时候能炒到千两之多。 朱瞻基是个明君,难得在朝堂之外有个私人爱好。虽然因为他的这项爱好,讨好他的江南官员无所不用其极,逼迫得无数人家为供养促织而家破人亡,酿成不少悲剧,但是那并非出自朱瞻基本人意愿。而且和后来宠幸魏忠贤、沉迷做木匠活的明熹宗比起来,朱瞻基的这点瑕疵不算什么,至少他做到在其位,谋其政,把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让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在位期间,天下太平,政治清明。 既然知道朱瞻基的喜好虽然有劳民伤财之嫌,但不至于动摇社会根基,而且只要处理得好,说不定还能免去不少灾祸,李绮节当然不能错过。 至于什么赵王、汉王蠢蠢欲动,皇后和孙氏的后宫纷争,和平头老百姓没有关系,轮不到她去关心。 不过朱瞻基好像也不是个长命皇帝。 李绮节放下竹管笔,掰着指头数来数去,等到朱瞻基驾崩的时候,自己多少岁?嗯,假如自己有子孙后代的话,一定不能让他们进京,土木堡之变前前后后不知道死了多少忠臣大将,老朱家奇葩太多,还是离政治中心远一点比较安全。 孙天佑从外边回来,掸掸衣袖,懊恼道:“连船都备好了,偏生遇上这事!” 早在去年,孙天佑就计划好要带李绮节去应天府走一遭,原本打算春暖花开时南下最好,一路花红柳绿,诗情画意,在如徐徐展开的画卷般优美婉约的景致中顺江而下,何等快活肆意? 船外江水悠悠,风景如画,船内夫妻独对,活/色/生/香,光是想象那时候的种种甜蜜,孙天佑就忍不住偷笑。 谁曾想开春后接连暴雨,江水暴涨,南下的行程被迫取消。 失望之余,他没有放弃南下的计划,干脆把启程日期推后几个月,看不了阳春三月的南直隶,那就趁着秋风送爽时去杭州府看潮好了,钱塘潮壮美震撼,天下闻名,去观潮也不错。 然后顺路去逛逛太湖,尝尝东坡肉,到栖霞寺上柱香,隆冬时节去西湖看雪景,等到来年赏完江南春景,再启程返家。 文书已经办妥,行李铺盖也备齐了。然而丧钟一响,安排好的旅程又得泡汤。 先帝驾崩,新皇刚刚坐上皇位,值此敏感关头,想过安稳日子的,只有一个选择,待在家中,安心服丧。 这种时候,只有那些舍不得钱财利益的商人还敢冒着风险远行。 孙天佑知道轻重,而且又不缺钱钞,当然不会执意南下。 但定好的计划一再推迟,他还是郁闷不已。 “应天府又没长腿,只要有空闲,随时能去,不必急在一时。”李绮节为孙天佑摘下帽子,看他衣袍上有几道灰迹,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