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便总能瞧见楚邹在书架前与小碧伢说话儿。 紫檀木官帽儿椅中间搁一张四方小几,他两个面对面坐着。小碧伢爱穿粉绿烟紫的衣裳,扎着俏生的双花髻,像一枝单薄的柳枝丫儿。他们像是总能有说不完的话,忽而是下棋,忽而是画画。 倘若是下棋,楚邹便会戏谑地说小碧伢:“你这副贪吃的样子,倒像极了那书上说的饕餮娘子。” 他轻咧着嘴角,玉冠下杏黄的缨带勾勒着清削的俊颜,笑起来分明是冷冽,却又叫人甚觉暖宠。小麟子从来没见过她太子爷这样笑,她打四岁上伺候他起,他便是凄清而彷徨的,眉宇深邃凝远,仿若在担着一件多么复繁的事。 不知他笑起来原是这样动人,她便在窗外看得痴痴入迷,心底里酸溜溜儿的。 曹碧涵显然没看过《山海经》,不晓得什么叫饕餮,讶异地扬着眉:“那是什么女子?长得可好看?” 楚邹便会给她画。少年展肩直背,刺绣飞鸟云团的袖边儿抵着桌沿,执笔有如龙蛇,画得甚安详。少顷呈给小碧伢看,小碧伢便会嫌丑。楚邹调侃她:“张牙舞爪、口舌犀利,莫非这样丑,那么你以为呢?” 不知几时他竟也会调侃女孩儿了,忽而二个对一对眼神,又顷刻略带生涩地移开,然后小碧伢便悄然红了脸。 她生得像柳条儿,笑起来也像春天田野里的柳条儿,连那口并不怎么平整的牙也因着这笑而特别生动。 宫廷里的女孩子那么多,小麟子从来低着脑袋儿视若无睹,怎么就偏偏这么关注她一个。仿佛要同她比似的,小碧伢笑的时候,她自己便也不自觉地龇起两排牙齿。 她的牙齿生得又齐又白,如同编贝。李嬷嬷打小教她用竹盐清洁,御膳房里的伙食也好,打她长牙的时候便给她每天煨骨头汤,她的上下牙一咬一咬,还能听见叩叩的韵律呢。 最近没人的时候,她也会躲在破院子里,把头发扯下来偷偷学着女孩儿扎。那铜镜里印出两个朦胧的小螺髻,调配的胭脂膏儿再往唇上一抿,分明比小碧伢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去。她就不晓得她的主子爷到底喜欢小碧伢哪里?乌瞳里不由带上忿怨与不解。 楚邹时而目光一错,便能看到那窗缝上的一排小白牙,傻愣地龇着,眸子也亮潼潼,饱含着欲言又止。他的笑容就顿地一敛,这种感觉就好像什么,像他对曹碧涵多笑两声便亏负了她似的。好心境都被她破坏。 他便不想再笑,也不想再看到她,只把视线漠然地错开。 曹碧涵自然也看见了,总会大方地轻轻说:“瞧,她又在看我们了,我瞅着她好像对殿下不一样。” 她的语气里对那男生女相的小麟子有一点点轻慢。这种被洞穿的心理只叫楚邹尴尬,一种不可知的、也不能被知道的、秽耻的事,偏她却眉眼犀利。 楚邹便因着自己与一个小太监之间那些诡秘模糊的情愫而愠烦。 他于是冷漠,偏要叫那站窗外头的听见:“一个奴才罢了,这宫里头每个主位都配着太监服侍。莫要去理她。” 似是为了撇清关系,他的语气很轻慢,仿佛自己也对那太监不屑一顾。小碧伢听了在对面笑,小麟子在窗外听到了,心便被伤得一条一条。 但楚邹却似觉得还不够。 入夜后的东宫幽幽悄静,檐角灯笼在月色下晕着黄光。小麟子蹲在花梨木雕云龙纹浴桶旁给楚邹擦身,杏黄的棉巾从他颀直的后背搓到前头,楚邹慵懒地躺在桶沿,喜欢当着她的面,在水里向她昂大鸟儿。 因为她没有,他便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打击叫她生生死心。 楚邹问她:“大么?” 他虽少年,但因自幼习武练箭,身量与脊骨已是长成了雏形,像个健挑的男儿郎。那只怪鸟儿几天一个样,小麟子有时悄悄把拳头够过去比,它已经从小时候的小扁鱼变成了一只大海鳗。 小麟子就脸红,点点头说:“大。” 声音很轻,她最近在他跟前说话都小心翼翼,实在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倨傲与冷蔑。更难得有同自己相处的光阴。 她一说大,楚邹便得意,越发将那抖擞扬昂:“这是你爷天赋秉异,将来太子妃进宫了可有甜头受。”见她听得懵懂,又添一句打击:“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