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邹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团黛蓝色的獬豸小袍,正窝在自己的脚边拔草哪。那稚嫩的手心握着一柄驼了背的银勺子,一手把砖缝里长歪了的小草拔-出来,另一边挖个洞又埋进去。应是蹲了有不久的工夫,这会儿边上已经被她埋了三个洞。 造字使人智慧开化,不识字的她虽已五岁了,智识与世情还是朦胧的。他知道她想黏自己,在这紫禁城里没有人陪她,她除了黏糊糊地绕在他身旁,便没有地儿可去。 九岁的楚邹看五岁的小麟子,其实是把她当做个小孩儿的。他本来想直接撩袍摆掠过去,但是看到她的耳朵微微一触,便知道她虽低着头,内里却是在注意他的。 原不想与她说话,心一软,只得问:“为何蹲在这里?风沙大,快回你太监爸爸的御膳房吧。” 他连眼睛都是不看她的,微仰着下颌,一双睿秀的凤目望向前方苍寂的天穹。 小麟子怯生生站起来,耷拉着肩儿:“奴才给柿子爷请安。” 抬起下巴,小脸蛋粉嘟稚秀,尤其乌亮的眼珠子就像潋着水儿。 从前看他,是呵护心疼的,不遮不掩,时而与他亲近了便学会胆大,搬着玉米棒子在他眼皮底下过家家。如今看他的眼神却是怯惧而遥远的,像眯着眼睛看高高在上的太阳。 楚邹又想起那些晦暗彷徨的时光里,叫一个四岁小太监用手拂脸的靡靡惘惘。带着一股执拗的、游魂般放纵的折磨与被折磨,那味道有毒亦见不得光明,他便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与她共处。 而他也不能再对她过多关照,所有他所认为不一样的、不想伤害的,都要在明面上掩得风轻云淡。 父皇与哥哥说得对,瑶台之上有风景,但摔下来则亦更惨烈。对于难以自我保护的人,任何加之的荣耀都只会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不能对他的跟班太监小榛子亲近,只能是主子与奴才的清淡。但他会去抬举他的管家太监,因为管家太监手上有权柄。 楚邹便漠然道:“本太子已经不是你的柿子爷了,是这座皇城的皇储。今后没有时间再陪你玩,你自己玩儿吧,别总在我跟前晃。” 那薄唇英鼻,玉冠下的隽颜多么冷,像变了个人。 小麟子怯惧地看着墙根,墙根下猫着两双满带威胁的眼睛,她想要解释今天不是故意来黏楚邹。 她也知道柿子爷不欢喜自己了,心里虽然很想念,但都忍着没有去他跟前讨嫌儿。努努的尾巴这两天老漏血,走路一滴一滴的,她早上领着它去御药房找魏钱宝了。魏钱宝抓起狗屁股瞄了瞄,骂这狗不要脸哩。给灌了一碗黑药汁,又交给她两颗药丸子,嘱咐她回去等狗屙了屎糊糊,就给喂它下去。 回来的路上遇到直殿监的两个小太监,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也被戚世忠收去做了干儿子。他们追赶她,从清宁宫后头一路把她追到了这里。 宫里的太监都知道她丢差事了,比她大点儿的便开始欺负她,他们拿戳子戳她的脑门儿,还把她的太监帽耳朵碾地上踩。她刚才一路紧跑,眼看着就要被逮到了,跑到这里忽然看见楚邹的身影,这才假假蹲到他的腿边拔草。 “奴才没想叫柿子……太子爷陪我玩儿。”楚邹拂跑走,小麟子蠕着樱桃小口儿,紧巴巴赶紧又随了两步。 黄毛哑巴狗看到旧小主人,呜努呜努地蹭过来撒欢。 楚邹没注意到小麟子视线,递了眼狗肚子下一撮沾了血滴子的脏毛发,顿时便有些气堵:“那就走吧。反正你也对我不上心,母后问你在我跟前当差你不要,抓了只八脚蜈蚣也比你主子爷重要。赏你的文玩核桃你给砸碎了,给你的玉佩你也丢天边去。总归你没把本太子当个真主子,不在跟前我也护不了你。过去的都当过去吧,今后就学你的老太监爸爸,在宫里头当差不争出头,自会把自个的命保下。” 他说这番话怎么像是诀别。 “叮——”小麟子拧着银勺子,听到这里时愣了一怔,勺子拧断了。 他就是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睛,明明是个太监,怎生却像个女孩儿一样多情。 忽然想起幼年时候她躺在破炕头上蹬腿儿的场景,四岁的自己一翻身就爬上了炕沿,把她嫩绵的脚丫子杵在脑门上蹭,蹭得他眼皮子睁不开,却陶醉于其中。 怕一时对她心软,楚邹便又狠下心,板着削俊的脸庞道:“过三五年本太子便会娶太子妃,她会识字会疼人,兴许端淑温柔,兴许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