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有些气弱,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哪儿?” 尉迟越道:“这是云居寺,寺主救了你,她发现你倒在一户人家的后窗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的时候,他只求她能活着,找到她以后,他只求她能醒过来。 只要她能安然无恙,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然而眼下她醒过来了,连日的忧怖惶惧就难以一笔勾销了。 沈宜秋心道不好,那日她决心赴死,冲入火场,正要自戕,忽听外面有人喊,太子领着援军到了。 她便即收了刀,可门口已经被着火的房梁堵死,她根本没法出去,火势越来越大,逼着她退到内室,好在净房中有一缸水,她扯下袖子蘸了水,扎在口鼻上,然后用刀砍断了后窗的窗棂,竭尽全力爬了出去。 但是在火场中逗留,还是不免吸入了烟气,跳窗逃出后,她只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照实说是不行的,她蹙了蹙眉:“头晕,记不清了。” 尉迟越早就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见她直到此时还不说实话,差点没气出个好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纸已有些皱了,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这封信还给你。孤不曾看过,也永远不会看。” 沈宜秋目光落在他脸上,昏黄的烛火中,只见他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整个人憔悴得脱了相。 她轻轻叹了口气:“易地而处,殿下也会这么做的。” 尉迟越叫她噎得不轻,又没有办法否认,她说的不错,若是换了他也会回救灵州。若她不这么做,也就不是他的小丸了,可是…… 沈宜秋又道:“殿下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尉迟越简直想拂袖而去,又实在舍不得她,火只能往自己心里烧。 沈宜秋却道:“殿下过来,妾有话同你说。” 尉迟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略微靠近了些:“什么话?” 沈宜秋道:“请殿下再过来些。” 尉迟越俯低身子,又凑近了些。 沈宜秋抬起胳膊揽住他脖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目光盈盈:“这就是妾想说的。” 尉迟越哑口无言,心道这女子可恶至极,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他神智尚在负隅顽抗,浑身的骨头却似泡了酒,又酥又软,没有半点挣扎便一头栽了进去。 他把脸埋在她肩窝中,无声道:“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沈宜秋醒了片刻,说了几句话,便又乏了,尉迟越像她昏睡时那样,用嘴哺了几口水和米汤给她,便替她掖好被子:“好生将养几日,城中的事不必担心,一切有孤在。” 沈宜秋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殿下也保重身子。” 尉迟越在抚了抚她额头:“知道了。” 顿了顿道:“快点痊愈,我和你这笔帐还没算完。” 沈宜秋醒醒睡睡,养了四五日,终于可以下地,尉迟越便带她回了刺史府。 刺史府中竖起白幡,谢刺史的灵柩停在堂中,他的兄弟们还在赶来的路上,谢夫人带着长子和长女守着棺柩。此外还有许多自发前来守灵的灵州百姓,乌压压的一片。 尉迟越和沈宜秋并肩走进灵堂中,谢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迎上前来行礼。 短短数日,原本有些丰腴的谢夫人已经形销骨立,与以前判若两人。 谢大郎红着眼睛,紧抿着嘴唇,稚气的小脸上已有了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担当。而谢大娘懵懵懂懂,不明白阿娘、阿兄和嬷嬷们为什么要哭,阿耶为什么一睡就不醒了。 尉迟越和沈宜秋向谢家人行了礼,对着谢刺史的灵柩深深拜下。 谢夫人惶恐道:“殿下与娘娘切莫行此大礼。” 尉迟越道:“谢使君为社稷慷慨就义,这一拜当之无愧。” 谢夫人忍不住抽噎起来。 礼毕,尉迟越走到谢大郎跟前,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剑给他:“你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当用此剑保护令堂和令妹。” 谢大郎接过剑,大声道:“是!”却忍不住抽噎起来。 尉迟越蹲下身,拍拍他的胳膊,柔声道:“令尊会在天上看顾着你们,别怕。” 谢大郎用袖子擦去眼泪,用力点头。 从堂中出来,两人来到牛二郎和侍卫们停灵的厢房中。 一一上香祭拜,沈宜秋停在牛二郎的棺柩前。 棺盖已经钉上了,她隔着厚厚的木板,轻轻叫了一声“牛大叔”,眼泪便止不住往下落,洇湿了棺柩前的青砖地。 尉迟越默默陪着她,半晌方道:“明日我便令人将他的灵柩送回庆州安葬,妥善安置其家人。” 沈宜秋点点头,在心里道;“牛大叔,你放心,我们一定用曹彬的人头告慰你在天之灵。”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