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回到里间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阑珊已经下地,鞋帽都收拾整齐。 内室的红烛滴泪,灯光幽微,她还未曾病愈的脸色是一种半融冰雪的颜色,苍白里有些许晶莹,那是服药后的些许汗意。 赵世禛才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真是古怪,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着华服,不施粉黛,女子该有的精致和华美的钗环皆都没有,穿着一件最便宜最普通的暗蓝色粗麻布长袍,且看得出还是穿了很久的,暗蓝里磨出了些许白,头上戴着黑色的夫子巾,幅巾低低的遮住了半个额头,散落的巾帕垂落在肩头,像是一片黑色的云。 可是仍遮不住她一身光彩,双眸中的光芒也从未黯淡分毫。 赵世禛突然想起白天的时候在城楼上远远遥望她在众人之中自在娴熟,指挥若定,心头竟是一阵海浪微涌似的悸动。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很突兀的冒出一句:“你饿不饿?” 阑珊愣了愣。 其实阑珊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赵世禛,本来想规规矩矩行个礼,可又想到他之前嘲她的那句“尊卑有别”,却也罢了。 便只敛手垂头,做恭敬的样子。 不料竟听到了这么一句。 可是细想,这一整天,只有早上勉强吃了两碗粥,不提也就罢了,突然给他提起,倒的确觉出一些饿来。 差不多两刻钟,司礼监张恒跟温益卿于驿馆门口碰了头。 夜色中,温郎中的脸看起来毫无血色,张恒不由问道:“郎中的身子好些了吗?” 今日温益卿在海沿上吐血昏迷,张恒也亲去造船局看望过,幸而经过大夫针灸等等,温益卿也在下午时候苏醒过来。 温益卿微微颔首:“多谢公公关怀,已经好多了。” 张恒笑问:“是怎么突然间就晕厥了?”事发后他也派人调查过,却只打听到当时阑珊在河堤上险象环生,赵世禛前去相救,温益卿追下城楼,不知怎么就出了事。 温益卿沉默片刻才回答:“据大夫所言,想来应该是当时下城楼的时候急了些,血气不调,一时的血不归经。” 张恒连连点头:“没有大碍就好,我也觉着温郎中正当壮年,应该只是一时的小恙,对了,去请郎中的人没说是为什么事吗?” 温益卿道:“只说让到荣王殿下这里来,还说公公也会到,想必是要紧急事。” “请。”张恒伸手向内做了个手势,两个人并排上台阶,从挂着红灯笼的门首底下向内而去,张恒且走且又笑说道:“殿下大概不知郎中身子微恙,不然应该不至于要郎中走这一趟……哦,听说舒丞下午在这里,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温益卿垂眸:“舒丞……” 张恒道:“说来也怪,郎中跟舒丞竟像是同时晕厥的。听说他体质很弱,连日疲累又染了风寒,可见工部的差事很不容易,以后郎中以及众人可要保重身体才是。尤其郎中是杨大人的左右手,不容有失。” 温益卿只是答应着,并无多言。 两人向内而行,二门上是高歌来迎着,引到里间,打廊下往厅上去。 张恒便问高歌阑珊的病情,高歌道:“之前服了药,烧是退了,大夫说是亏了身子,养两天便好了。” 温益卿突然说道:“工部的差事忙的很,若是当不起,又何必留在这里。” 张恒扬眉,高歌却笑道:“听说温郎中身子也欠佳?” 温益卿淡淡地说:“死不了就仍在这里。” 高歌笑道:“杨大人知道工部众人都是这样奋不顾身鞠躬尽瘁,必然甚是欣慰。” 温益卿哼了声,不置可否。 众人从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入月门,正要往厅上去,寂静的夜色之中突然听到有人说道:“这道虫草鸭子汤很好,你多喝一些,正好可以暖身。”竟是赵世禛! 另一人低低道:“多谢殿下,已经吃了不少。” “你之前喝药嫌弃药苦,让你喝一口都是艰难的……如今才特意叫人弄了这个蜜汁莲藕让你甜甜嘴,怎么不吃?” 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隔了会儿,才是阑珊的声音响起,含含糊糊的说道:“吃了一块了,已经饱了。” “这就饱了?”赵世禛的笑声里似有三分戏谑:“养活你倒是不难。” 夜色中,温益卿本来平静的眸色里突然间又多了一丝怒意。 张恒看看那边,问道:“怎么殿下在跟舒丞吃饭?” “是,”高歌笑答道:“舒丞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到底要吃点东西,那药效才能发挥的好。” 张恒感慨:“殿下对小舒倒是照顾的很好。” 高歌的目光在温益卿面上掠过,便微笑道:“两位且稍等。” 他快步上台阶,在门口道:“殿下,张公公跟温郎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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