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的炊烟从一根渐渐变成几根几丛,缓缓升起缭缭吹散,菜籽油煎炒青菜叶的香味与枯枝噼叭爆响的烟火气构成这斜阳巷最寻常的人间百态,生活虽苦,用柴米油盐一煮再拌点酱醋茶调下味,这一日辛苦不就这样咽下了吗? 不知谁家妇人扯开嗓门大声唤着还未归家的孩子,然后这狭窄错乱的斜阳巷便此起彼伏响起母亲回家吃饭的呼唤声。闻着百家朴实却各不相同的饭菜香气,听着慈母呼唤孩童嬉跑,方云中独坐育荫堂偏角大树下,和颜淡笑生着羡慕之情。 他自幼生长在世族大家,父母虽对他爱护有加,但毕竟是知书达礼之人,每每相处时总少了一种寻常人家才有的亲密融洽,他亦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只能日日与诗书经纶为伴,虽得学问小成受人推崇,却难得心安意满,可恰恰结庐于这喧哗人境中的几年里,他才得了几分难得自在,心静日趋。 学堂早已下学,还剩五六个学童未走,多是家中无人,母亲做工还未归,要在学堂多留一会儿。这些学童家境情况他亦理解,所以会留下多做陪同,闲来还可指导其课业一二,况且这些学童都是聪明好学之辈,好生教导将来自有一番出息。 见窗内学童一一刻苦用功,方云中翻着手中书卷,也想趁着天晚夜落之前多看上几页,莫负这夏日好时光。 目光专注于书卷白纸黑字之上,或许是他看久了眼累生花了,怎么这书上的字开始扭动起来,方云中眨了未觉酸涩的双眼,依旧如此,不由奇怪凑近一看,“啊……” 一声尖叫,书卷抛上腾空落下,院中惊魂一声惊到了堂内发奋用功的学童,纷纷侧目以望看向院中,然后好奇的目光皆聚集在跌落在地惊惶失色的夫子身上。 朱娉婷灵活从树干跳下,拍去手中泥土和未扔完的小虫子,灵眸上扬,好笑地看着坐在地上被吓得毫无血色的方云中,别来无恙说道:“方大先生都上过战场看过厮杀,怎么还这么怕几条小虫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心上人突然从天而降,方云中连忙站了起来,掸去一身尘土与狼狈,正襟衣冠,惊喜道:“娉婷,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朱娉婷没好气白了方云中一眼,扮作恶相挥手散去了趴在窗边的一众看热闹的书童,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书,拍干净放在石桌上,有气道:“我未婚夫婿一声不吭就走了,抛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我不应该跑来找那负心汉要个说法吗?” “娉婷,我……”,是他先做愧疚之事,他现在又有何颜来说歉意。 其实娉婷随朱老夫子要来并州这事,母亲已写信提前告知于他,他亦跃跃欣喜有所期待,也曾碾转反侧彻夜难眠。当年他瞒着众人离京独自奔赴并州从军,未落只字片语,娉婷苦等他多年未嫁,怨他也是应该,反倒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别多年他在并州一事无成,他没能成为她喜欢的英雄,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迎娶她回家。 方云中黯然无光,低头不语,朱娉婷怎会不懂他此时的心思,直言有气道:“我当时年幼不过看了几本闲书,说了些不着边的话,你干嘛就入了心?一声不吭就跑到并州参军,招呼也不打一声,害我找了你好久。若不是赫连哥哥给祖父传信提及你在并州,我差点就我爹娘打死了!” 朱娉婷也是真气方云中这个书呆子,他俩自幼相识,认识十几年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虽说两人之间的婚事是双方长辈订下的,可嫁给他,她从不觉委屈或不喜,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是能做到一辈子对自己好的那个人。 可这呆子,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自己不过说了句喜欢手持利剑豪情盖世的英雄,就真一个人跑到并州参军。他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并州有多乱,后褚年年攻齐战乱不断,就他一介文弱书生跑来当兵,不就是来送死的吗?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天知道她有多悔恨,若是他真出了事,留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不想你后悔。” “后悔什么?”朱娉婷双眼微红,含怨瞪着他问道。 “我不想你有一日后悔嫁于我。”君子坦荡荡,方云中直言道,“娉婷,你我自幼相识相知,我自问我比任何人都懂你,你喜欢我的陪伴,喜欢我对你的纵容,喜欢我不知生气为何物的好脾气,可当你说‘你喜欢有豪情壮志的英雄,希望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娶你’时,我迷茫了,我不知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如同我对你的那种喜欢,经此一世只认定你一人。” 此时的朱娉婷还是懵懂的少女,她不懂感情,方云中说的一番话于她也是半知半解,她对方云中此时更多的是气怒,是一种担心过度而怒不可遏的心有余悸,“那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跑来参军打仗,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浮云散落天幕,黄昏落去仍有明浅的余光映染一穹宝蓝,此时的天不似天,似湖,倒转落在了天上,浮云成了一座座浮出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