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他整个人还姿态从容,这会儿听了姜雪宁这两句话,一张脸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连眸底温度都变得低了几分。 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 自打四年前回到京城开始在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以来,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不管是同僚还是皇帝,对他都是称赞有加,姜雪宁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刺儿头,他还是第一回 遇到。 心里梗了一下,谢危薄薄的唇线紧抿成平直的一条,有那么一刹是想要发作的。 可目光回落到姜雪宁身上,到了又忍了。 他波澜不惊地道:“自己开小差就差没睡过去了,听不明白,倒怪起先生不会教,也是本事。” 姜雪宁笑容不变:“您说得对。” 简直有点没脸没皮的味道,谢危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谢危也懒得同她计较,便往殿外走去。 可没想到他才一转身,姜雪宁就在他背后轻轻咬着牙小声嘀咕:“自己连个老婆也讨不着的大老粗,欣赏不来,不也有胆量说我不好看么!能耐了啊你!” “你说什么?” 谢危脚步一顿,直接回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脖子后面一凉,连忙把琴一抱就跟了上来,仿佛刚才小声嘀咕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似的,异常狗腿地走到了谢危身边,道:“学生说自己就是个大老粗,什么也不懂得欣赏,还好谢先生心善,肯对我多加指点,我们这就学琴去吧。” “……” 真当他耳背? 谢危盯了她有好半晌,觉着这学生有那么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劲儿,又想起这些年坊市间有关于她的种种跋扈传言,只觉自己该要约束她一下,免得她觉着自己好相处,越发得寸进尺。 可待要发作时,又见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这模样真是乖觉极了。 谢危训斥的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来,到底咽了回去,只把宽大的袖袍一甩,道:“还知道谁是先生谁是学生便好,走吧。” 他转过身去。 姜雪宁朝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这才跟上。 又到奉宸殿偏殿。 谢危将峨眉放在了另一张琴桌上,只道:“这几日来教的都是右手的指法,今日讲完按理便该对右手指法略有了解且能弹相应的琴曲。殿里面我抚琴时你坐得甚远,怕也不大能看清指法如何。所以现在我再弹一遍,你须仔细看清指法的细节,我弹完之后便由你来练习,弹一遍给我听。” 姜雪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谢危却只问她:“听明白了?” 姜雪宁坐在了自己那张琴桌前,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道:“听明白了。” 琴之一道于谢危而言,已是信手拈来。 他弹了今日在奉宸殿正殿里为诸人演示过的《彩云追月》。 琴音淙淙,泻如流水。 这种适合练习指法的琴曲,韵律简单而轻快,像是弹跳在清泠泠泉水上面的水珠,又像是随着溪水飘落而下的竹叶,并不复杂,由谢危弹来已有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 他抚琴时向来心无旁骛。 待得琴音终了,才缓缓将双掌垂下,压了这一曲悠悠的余音,抬起头来道:“你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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