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回溯起昨日与姜雪宁一番带了火气的争执—— “这时辰张先生还在讲学,你不听课坐这里成何体统?” “张先生的课我不想听……” “我训你不该?” “尊师重道,自然是先生教什么,学生学什么,先生说什么,学生是什么。谢先生压我斥我误会我,都是应该。” …… 谢危洞悉人心,听了沈芷衣的话,一想便知,昨日是自己先入为主,不分皂白地责斥了她,才使她怒极反击,一时便生出几分不知来由的烦郁。 再见这书,便更不惯了几分。 他虽一向与人为善,可内里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下也不置一言,眼帘一搭,劈手便将这《女诫》朝殿外扔了出去。 那书册“哗啦”一声,翻起白花花的纸页来,摔落在外头台阶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姜雪宁也不由抬眸望着谢危。 谢危有些苍白的脸容不起波澜,只持着自己编的那卷书走上殿,站定后,看了众人一眼,抬指一点殿门外:“都扔掉。” 沈芷衣惊喜极了,把自己桌上那本《女诫》扔了出去。 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一副畏缩不敢模样。 陈淑仪已在谢危那边吃过一回亏,此刻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开口。 姚蓉蓉的声音于是显得十分气弱:“那、那张先生那边……” 谢危垂眸根本不搭理。 任谁都看得出来,比起前日教琴的时候,他心情是坏了不少的。 见没几个人扔,他也懒得再说。 只把自己那卷书平放下来,淡淡道:“上课。” * 谢危今日原打算讲《师说》,非为强调尊师重道,而是为向众人言明“学”之一字的紧要和“师道不师人”之道理,可进殿时见着那本《女诫》,又了然昨日因由,怕宁二听了此篇后误解他以师道压人,遂将此篇翻过,思量一会儿,把《史记》里《廉颇蔺相如列传》一篇挑出来讲。 从“完璧归赵”讲到“负荆请罪”。 因事有传奇,众人都跟听故事似的,很快便全神贯注。 他讲到廉颇误会蔺相如时,便不由向姜雪宁看去,却见她浑然无觉似的坐在角落,虽也没开小差,可看着并不如何认真模样。 眉头于是再皱。 可此时若再责斥无异于火上浇油,便将心思压下,不再看她。 待得一个时辰后下学,谢危朝她走过去。 可还不待开口,姜雪宁已看见了,竟冷冷淡淡躬身向他一礼,道:“恭送谢先生。” “……” 谢危还未出口的话全被她噎了回去,终是看出她心怀芥蒂,不愿搭理人,又想辰正二刻国子监的孙述便要来教算学,实非说话的良机,立着看她半晌,只好走了。 只是一路出宫回府,心内终究一口郁结难吐。 吕显掐算着时辰登门拜访,一进了壁读堂便看见他面向那一片未悬一物、未书一字的空墙而立,手里一盏茶也不知端了多久了,大冷天里连点热气儿都不往外头冒了,不由一阵纳罕。 这壁读堂乃是谢居安书房。 向来是遇到难解之事才面壁而立,空墙上不置一物为的是澄心静思,今日是为什么?为宫里那桩眼见着就要闹大的如意案? 他一整那文人长衫在谢危身后坐了下来,只道:“无缘无故跑去宫里教那些女孩儿干什么,平常经筵日讲都挪不开空,如今又收一帮学生,是更难见着你了,一天倒有五六个时辰都在宫里。今日来本是想同你说那尤芳吟,你这架势,又出什么事了?” 谢危觉得他聒噪。 直到这时手才动了动,回过神来去喝端着的那盏茶,才发现已经凉了,只好置在一旁案角上,道:“些许小事。” “小事?”吕显不由上下打量他,目光古怪,“你谢居安从来只为大业烦忧,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也会为小事澄心了。” 谢危一想,可不是这道理? 一时也觉好笑。 他也不好对吕显说自己昨日心躁,同个小丫头置气,且还理亏于人,只能摇头,无奈叹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谢危终也有被人治的时候。” 第63章 讲和 当天回去, 吕显铁公鸡拔毛,高兴得自掏腰包买了一坛子金陵春回幽篁馆。 伺候的小童惊呆了:“您发烧了?” 吕显倒了一盏酒,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只道:“恶人终有恶人磨,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哈哈哈……” 若是能打起来就更好啊。 他悠悠地想着。 “……” 本还担心他是不是病了的小童,现下确定他只是日常发癫,不由得嘴角微抽,默默把门带上了, 干脆留他一人在屋里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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