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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清楚地知道这一事实的同时,却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恍惚以为,迦叶并没有死,日升日落、云舒云卷,每一天,好像都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阳光、清风、落雨、白雾,天地万物依然如常,人生,好似也是这般,并没有亲人真正离世,迦叶,她的弟弟,还在伽蓝寺,某一天,他会回到家里来,总是站得离他们稍远些,但目光,却总是落在他们这些家人身上,抑或,在某个夜晚,他会在外轻轻叩门,轻声唤她“姐姐”,她为他打开门来,门外的清秀少年,与记忆中别无二样,如清风,如明月,手捧那伽花束,人也似那伽玉白无暇,是这世间,最为干净纯粹的少年郎。

    除在那一夜,伏在母亲怀中失声泣泪后,她就像是神思僵滞在了迦叶离去的前一日,即使是在望着迦叶遗体入殓下葬时,心中亦是恍恍惚惚,好像那被葬入阴冷之地的,并不是小时候牵着她手去捉蝴蝶的小男孩,大都时候,她总是恍惚的,直至有一日,偶见庭中那伽花开,大片大片雪白的花朵,像是在一夜之间,全然绽放开来,玉色雪色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泪如珠落,而不自觉。

    冰冷的事实,从那一刻起,真正如冬日里的冰凌,刺扎在人心间,在平日里的每一刻,在不经意时,无声刺痛人心,于月色下走过时,望向曲折长廊时,往昔的记忆,与眼前之景,总会寸寸重叠,总会使人疑心,走着走着,就该遇到一位少年,他踏月归来,向她温和浅笑,一如从前。

    可,再没有了,她心底清楚,家里人,都清楚。

    失去亲人的无尽悲伤,如越发严寒天气下的飘飞冷雪,落积得安善坊萧家有如冰窖时,又有多艰世事,沉重地压向了早无欢笑之声的家中,萧观音直至一家将被贬逐离京时,依然没有真正明了究竟发生何事,似是迦叶身世为雍王殿下所知,似是父兄触怒了雍王殿下,又隐隐似与母亲有关,母亲曾离家多日,无人知她去了哪里,等再回来时,她带回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瓷坛,神色悲戚难掩,母亲在家人忧急的询问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独自走回居室时,忽地倾身咳出一口血来,喷溅在瓷坛外壁上,宛如汩汩血泪,自美人玉白面颊,无声流下。

    已无时间,供母亲在这冬日长期静养府中、调理身体,随着不知去向的母亲归来,紧跟着的,是雍王殿下所下达的谕令——贬逐萧家满门,离开神都,就连近年来在朝中正是青云直上的哥哥,都一并被贬,限期只有三日,三日内,萧家必须遵谕启程,离开神都城的一切,远至千里之外。

    在离开神都城的前一日,萧观音将庭中的一株那伽花,连泥挖起,小心翼翼地移栽在花盆之中,这时节,那伽花自然早已落败,移种在盆中的只有枯枝而已,但,只要在路上照顾得当,有土、有风、有日光,来年秋日,那伽还会再次花开,她想带一株那伽一同离开,伴着他们一起,去往新的家园,如此,就好像是弟弟迦叶,在陪着他们一起离开,再在新家,一起住下,他们一家,不分开。

    将这一盆移种出来的那伽花,抱至自己房门前,留待明日启程时一起带走的萧观音,站在廊下,望向庭中剩下的、正为风雪摧打的那伽花枝,心神恍恍,目光如为飞雪所迷,隐似望见了另一处这样的那伽枝丛,遍布在她所熟悉的小亭周围,其上亦似眼前,覆满了飘积的白雪。

    ……也不知今生,还会不会再回到神都城,此处宅院,将在他们走后,请卫家代为守看,有玉郎表哥在,应无人会扰其中花草清静,这些那伽花,年年秋日,应能依时绽放,只是再无人赏……那另一处苑落中的那伽,会有人依时赏看吗……?

    ……当初因和离,彻底与长乐苑绝缘时,她移带走了一半那伽,将另一半仍留苑中亭旁,当时她想,夫妻一场,不知该给宇文泓留下什么,思来想去,最后给他留下了花开,她不再是他的妻子,无法再陪伴他一朝半夕,但那伽花每年都会依时绽放,长长久久,年年岁岁,会好好地陪着宇文泓一生一世。

    ……长乐苑中的他,每天都活得咋咋呼呼、热热闹闹,但其实,他是,很怕寂寞的人……

    ……一人看花,还会觉得寂寞吗……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再似从前,与他共看那伽花开……

    漫想着心事、无声回到房中的萧观音,在窗边坐下时,见窗下几上,放有一道长盒,她未叫莺儿取放这样一道长盒,也未曾见青莲居内,有过这般样式纹饰的盒子,不知这长盒到底从何而来、如何放在这里、又在此处放了有多久的萧观音,心中含惑地打开看去,见盒内装放着的,是一支干花,花开如雪,玉白无叶。

    ……这花,只会在青莲居前,和长乐苑中出现,今年家中秋日花开时,她沉浸在弟弟迦叶离去的哀伤里,未曾有心思采摘那伽、制作干花,那么,这花,只有可能是……

    晕黄的灯色下,莹白的花朵如拢雪光,萧观音执花在手,无声静望着这份冰清玉洁,灯光下眸光滢滢轻闪,有细碎心思,亦随之在心底无声掠起,如波光粼粼,一点点的冲击下,渐涌滔澜,惊涛拍岸,令她在长久的静默后,忽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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