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娘很好。”他说,“太好了,我从她身上挑不出错来。” 谢玉璋微微颔首:“你说得对。” 李固自最底层起身,谢玉璋曾自最高处摔落,人生经历使他们两个人都明白,不管是人还是事,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所谓“完美”。 一个人若表现得“完美”,等同于虚假。 “宫中女人,不管真实性情如何,都温柔恭顺。”李固的目光落在了榻几上,“唯有婉婉,还有几分真性情。” 谢玉璋点头道:“我知道。” 张皇后总是羞辱她。 面对她的遭遇,李珍珍出面与皇后呛声,她有她的利益和立场。崔盈娘温柔怜悯,那怜悯表现得太过了,反而伤人。 唯有邓婉,她见到谢玉璋会皱眉头。她的目光明确地传达了她不喜欢她的意思。但她也从不磋磨她。既不怜悯,也不磋磨。 邓婉,是一个品格高洁,内心骄傲的女子。 偏第一个对皇长子动手的,是她。 谢玉璋想问李固,他到底要如何处置诸宫。从前她谏过,他都明白,却做不到。还妄想让她替他去管理后宫。 只现在,已经危及皇嗣,谢玉璋还是决定问问他。 只她还没开口,院子里有些响动,显然是来了什么人。 谢玉璋便没开口,李固也凝眸。 很快,内室的外面,有个声音道:“陛下!奴婢良辰!陛下,奴婢有急事禀奏!” 良辰是福春的干儿子,派良辰来,自然是因为发生了事,福春需要留下镇守后宫。 李固和谢玉璋飞快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李固喝道:“进来回话!” 良辰推门而入,不等李固问话,直接扑在地上,额头贴着地毯,颤声禀报:“启禀陛下,淑妃……自尽了。” 空气刹那凝结,寂静如冰。 谢玉璋猛地立起身子,喝道:“快去!” 李固如梦初醒,下了榻便大步往外走。良辰爬起来跟上。 谢玉璋披衣走到次间里,李固已经没了影子。 侍女端着托盘,盘上一碗热腾腾的银丝面。 没来得及吃。 李固回到宫里,邓婉已经死去。 她吞金而亡。只留下一句遗言—— 【我负了郎君。】 她最后说的是“郎君”。 李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握了许久。只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六宫被拘,所有人都想见他,都想怎么才能求生。 唯有邓婉,以死谢罪。 李固最终放开了邓婉。他的眸子已经没了温度,也没了犹豫。 李固离开了景澜宫,朝玉藻宫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路吹着寒冷的夜风,回顾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娶亲,到圆房,到纳妾,到封妃,到生子。 他得承认谢玉璋说得对,他的确是太贪心了。 他妄想在后宫圈出一块地方,给自己圈一个家,实在是执拗可笑。 李固一路走去,一步步,把这个贪心且可笑的男人抛在了身后。 当他走到玉藻宫时,崔盈见到的这个男人,是皇帝。 崔盈这些天,一直素服披发,她吃得极少,以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就眼窝凹陷,瘦得我见犹怜。 这些天,她请求面见皇帝请求了许多次,今天,终于见到了。 她是个因失误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她有许多痛悔和悲伤要给皇帝看——从她成为他妻子的第一天,她便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内心是有多么的柔软。 当此危急之时,她要凭借这份柔软化险为夷,扭转乾坤。 只她酝酿了多日的情绪,早准备好要流出来的眼泪,都被李固用三个字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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