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 脖子上的颈枕都没摘。 她掐着这点醒来, 却发现广州城堵得水泄不通,然而路程才过半, 而且原本还万里晴空的广州, 此刻外头正刮着狂风暴雨, 雨大得像是要将天地连成一线,雨水在车玻璃上流淌成河。这会儿正值下班高峰, 夜幕里, 出租车夹在城市密集的车流中缓缓前行,所有人都跟赶着去投胎似见缝插针地加塞,急促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广州受雷雨云团影响, 全市出现大到暴雨……请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司机调低电台的音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这交完班又得九点了,老婆又要抱怨咯!” 平日里偶尔也爱跟司机唠嗑的叶濛, 今天格外沉默,司机也瞧出来, 这美女心情不太好,连睡觉都一直拧着眉头。 司机约莫是快下班了, 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换了个电台听相声。 窗外车流仍是停滞不前。刺眼的车灯照得玻璃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好似梵高的抽象画,霓虹灯同车灯交辉相映,雨雾朦胧,整个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从梁运安告诉叶濛李靳屿是目击者那日起,她连日来的情绪都没有得到很好疏解。她觉得自己像一个高压锅,被人用小火焖烤着,一点点沸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她找不到火源,不知道怎么关,她只能不断地拿水泼自己,生生地将那些压在她身上的火,全部浇息。 她不回去,是怕自己保不齐哪天就炸了。头脑一热,真把这婚离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去做任何决定,因为是李靳屿,她总也舍不得。 她只能压抑自己。却可笑的发现,她其实动摇了。她的爱憎不再坦荡,是非不再分明。她妄图混混沌沌独过余生。愧疚、贪恋、自我厌恶、和对未来的恐惧。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积压在她胸口,让她一遍遍问自己,叶濛你真的要这样吗? 你真的要放弃你三十年的信仰和人格,去守护一个甚至可能隐瞒了你母亲死亡真相的男人?你真的要放弃自己吗? 妈妈可能真的是自杀的。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你就是爱上他了啊,别找借口了。 心底还有个嘲讽的声音。 妈妈还说过,人生不能走回头路,所以你要走好脚下每一步,不求出人头地,但求事事尽心。 …… “姑娘,银河大酒店到了。”司机挂上“空车”牌,出口提醒她。 叶濛朝外头望了眼,顿时无语:“我是荷花的荷,银荷。” 司机啊了声,不敢相信似的,确认了一遍,才知道是真的送错了,立马甩锅道:“你怎么不早说。” 叶濛压着最后的耐心:“我说过啊,您当时打电话没注意听吧?“ “那你自己开下导航嘛,这下好了,“司机一边查地址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反方向,绕回去又是一个多小时。” 叶濛认为自己也有责任,憋着闷看窗外,没再多指责,只说了句:“您往回开吧,我车费照样算给您。” 谁料,司机不乐意,“我这马上要交班了,你下去再打一辆吧?”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叶濛认栽,下去拿行李,然后在大雨滂沱中,拖着行李,又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打到一辆车。 等她到酒店,浑身已经湿透,狼狈不堪地像只落汤鸡。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叶濛打开行李箱,才知道她早上出门走得急,匆忙间拎错行李箱了。她把前几天从上海出差回来的行李箱给带过来了,里头只有一箱子没收拾的脏衣服。她翻了翻,没一件是能穿的。 她当时还挺冷静的。默默合上行李箱,推到一旁,然后仰在窗口的贵妃榻上,开了半面窗,漠然地抽着烟,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地板,对这一天乱七八糟事情,好像已经麻木了一样,血液在凝固,空气也在凝固。 她一点情绪都没有。抽完半包,她面无表情地脱掉衣服,进去洗澡。 雾气朦胧的浴室里,玻璃面氤氲,依稀能瞧见一道纤瘦凹凸的身影,长发及腰,身体的每一处似乎都透着成熟精致,却又像少女漫画里那些身材曼妙的不经事少女。 叶濛一边哗哗放着水,一边用酒店的肥皂抹自己脸上的妆。不知道是眼睛进了皂荚沫隐隐有些发涩,还是这连日来的压抑情绪终于将她压垮了。 第一颗眼泪滚出来的时候,她若无其事地抹去,继续洗脸。 渐渐地,越抹越多,仿佛决了堤的天河,不断滑落。她再也无法忽视,她知道她情绪饱和了,她再也忍不住,缓缓蹲下去。 一开始,她的哭声淹没在水流声里,悲泣地像动物的哀啼。后来,这声再也满足不了她心里的难过,她开始放声痛哭,整个浴室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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