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况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冷笑,似乎还带着些许啜泣和颤抖,而那书生再度开口,语调也依旧平静得如同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 他道:“可我娘没能如意,我们兄妹也没能好过。娘死后,我爹本想把我们兄妹也处理掉,可看在我是男丁的份上,最终与祖母商定……只卖掉小妹。” “但他可是世上最为清高的读书人,怎能容忍自己背上卖女儿的名声?” “我那小妹啊……最爱吃凉粉。但当时我们家境不好,十天半月她都未必能吃得上一次。可那天却来了个凉粉摊子,说是不要钱请人试吃,爹就叫我带小妹去吃。可吃了一碗过后,他说么得卖了,喊我两个回他家里头去吃……” 程如一脚下一顿险些摔倒,又立即挺起了腰板。他下意识摸了摸严况的手背,不自觉嘴角露出丝欣慰笑意。 此刻他肩上虽然扛着比自己还重的严况,心上却觉轻快无比。 他又缓缓道:“我亲眼看着小妹被人拐走。我救不了他,亦或是像爹和祖母对外说的那样……是我弄丢了她。” “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话音落定的瞬间,四下旷野寂静,唯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错一处渐渐难以分清。 严况闻言抿唇不语,却有千般思绪翻涌,一如心上枯藤抽枝,叫他甚至不敢使力呼吸。 而程如一那双腿也几乎快用不上力了,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松手。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救严况,还是在救自己。 救那个前半生都在悔恨痛斥自己的少年。 救那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狠毒却又无能的自己。 感觉到严况也在努力使劲儿随着他一起挪动,程如一渐渐得了些力气,又继续道—— “我爹带着我和祖母入赘黄家不就,祖母就被我继母黄氏气死了。” “再后来,我弑父杀母,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被我逼疯了,她……” 严况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他哑声开口打断:“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听见严况终于肯和自己说话,程如一不由扯动嘴角笑了笑,又道:“可你说对,我的确是灾星。” “程如一。” 严况只想逼他离开,却不料对方如此执着,甚至开始剖开自己的伤口,将那一颗鲜血淋漓的心捧出来嘲讽。 他费力抬手攥住程如一手掌,强行从喉头挤出声音来道:“对不住。我为我先前说过的话道歉,但……” “但什么但?” 程如一闻言却语调一顿,瞬间仰起头来,神色定定望向严况道:“不是已经知错了吗?怎么还想赶我走?” “你再陪着我这样耗下去,我们两个都活不成。” 严况强撑精神,一开口讲话不知何处的伤口又绷开了,血顺着袖管渗出,只觉掌心一片黏腻。他捏了捏袖口,轻声道:“你要知道,想让我死的人太多,逃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程如一立即道:“我才不管谁想让你死!总之……我想你活着。” 严况一愣,却仍是为难道:“就算你把我带去那处……又岂知定是救命之人。” “要得救我与你一起得救。若是遇上不该见的人……” “我就同你一起死。” 程如一话音落定,还不忘狠狠的跺几下脚以示诚心。严况听在耳中,终于不再做声,只分离配合着程如一的动作,两人艰难应着远处那抹微弱光亮前行。 夜风寒凉,薄衫热血,前方光影稀微,不知是敌是友。程如一生怕严况何时便没了气息,便不时开口与他讲些什么。 两人就不知这样走了多久,而眼看目标将近,程如一却再听不见那人回应,连着唤了几声,对方依旧不应,程如一不由急得红了眼眶,咬唇强忍着泪意呢喃—— “……别死。” “别死啊……”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肩上那条又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