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郡县的士族都开始给留在建邺的宗族支系送岁末之礼,以及向在朝堂有往来或是有所婚姻的建邺世家馈遗金钱帛衣食。 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络绎不绝的世家车驾也早就将建邺纵横交错的街巷积雪给碾轧成水,与砂石黄土融为一体, 阡陌不见白。 谢宝因在日出时分便已经起来,刚下卧榻就看见男子箕踞在案桌西面的坐席上, 未曾束冠,白绢中衣外也只披着件黑底金绣的宽袖大襦,三指外的地方摆着炭盆,薪炭鲜红。 他抬眼与她对视, 嗓音温其如玉:“梨已经烝食好。” 再去看案上,有散着热气的漆碗。 闻到室内扑鼻的贵果清香,谢宝因穿好榻边的木屐, 走去案边, 好奇问道:“郎君要什么时候进宫。” 腊日朝官会休沐,不必再去官署。 尽管如此, 但是在除夕这日,天子还是会诏见亲近的高官入兰台宫, 陪同守岁, 林业绥拜尚书左仆射, 不仅是三省长官, 而且朝臣都知道他甚得帝王器重, 所以在昨日的时候,长生殿内侍就已经前来长乐巷见告男子。 天子所设的宴集虽然很好,鼓瑟吹笙,和乐且湛,但是帝王身边的席位并非容易能坐,需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更要谨于言而慎于行。 林业绥用竹箸夹着一块黑色生炭置于火中,轻便答她:“在宴集开始前抵达宫内即可。” 谢宝因走到位于东面的坐席前,屈膝跪在席面,听到男子所说,连后面跽坐的动作都忘记,微皱眉头,直问:“这么迟?” 她在渭城谢氏的时候,记得谢贤都是食时命家中仆从去备牛车。 林业绥往在对面坐席上跪直身体的妻子看过去,静默很久,然后唇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因为中间并无阻碍,所以长臂一伸就轻易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同时低声逼问:“幼福就这么希望我离家?” 突然被男子搂腰入怀,谢宝因笑着跟他周旋:“我分明是忧虑郎君稽延入兰台宫,陛下会问罪。” 林业绥笑而不语,西南那边战况出其不意,今夜或者最迟明日,兰台宫就能够收到战报,天子怎么可能还会注意臣工是何时抵达。 他手掌托着妻子臀骨,让她能够有一个舒适的坐姿,随后笑说:“有王宣相陪,怕什么。” 谢宝因明白过来,宴集只需要在开宴前抵达即可,昔年皇权式微,天子哀莫大于心死,开始恒舞于宫,酣歌于室,以此来回击,要用自己的衰颓来让天下看到这些世家的狼子野心,这是对世家的直接讥刺。 当年的天下还是渭城谢氏与郁夷王氏分权而治,面对天子的举动,在晨曦时分就直入兰台宫,跽坐在含元殿里。 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但是权臣威严让畏死的天子立即整冠前去,此后这位天子再也不敢。 穷年累世下来,这也成了威慑天子的权术,帝王被掣肘。 现在王宣已经看清局势,不会再和郑彧、谢贤一起入兰台宫。 腹中饥饿的谢宝因没有再继续发言,看着旁边低足案上的漆碗,动了动食指。 林业绥注意到她的视线,掌心离开女子后腰,伸手端来。 因为妊娠,所以总是感到疲困的谢宝因惰懈的伏在他胸膛里,缓慢进食。 林业绥则突然低头正视着她的身体,大掌还时时抚着她隆起的腹部,眼里含笑道:“比幼福怀阿兕的时候要明显很多。” 医工说过,因为她此次妊娠不仅没有呕吐,而且进食无阻,所以会很明显。 谢宝因咽下喉中的甜汤,悻悻而言:“郎君是不是以为我进食过多。”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