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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很随意,径自歪在石榻上,招手叫翁公孺进来,一名内侍铺了坐垫,另一名用托盘奉了茶,便无声地退下去了。

    “谢殿下。”连着骑了多日的马,翁公孺胯下疼得厉害,动作有些迟缓地坐下来。他来时特意沐浴过,换了襕袍,系了襆头,还薰了香,大腿隔着坐垫碰到冰凉的地面,翁公孺不禁浑身一个激灵,险些打个喷嚏出来。他捂着鼻子,环顾四周,笑道:“殿下这里,让臣想到了苍山,六月山头犹带雪,罡风误送到蓬莱呀。”

    蜀王面白体丰,只穿着素纱中单,一笑起来,还是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模样。“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没有雪呢?”他故意卖个关子,见翁公孺诧异,吴王拍一拍手,几名内侍上来,将凉殿一周的竹帘卷起,三面轩敞,有水雾自檐角缓缓飘洒,被阳光一照,真如琼雪玉屑。

    “这殿后凿了石渠,引得是西岭融化的雪水,用一架水车把雪水源源不断地车到殿顶,正是为了取那点清凉之意。”蜀王手边还摆着冰盘,他很惬意地笑,“你觉得是罡风么?我倒觉得是柔风。”

    引西岭雪水到蜀王府,好大的手笔!竟也没怎么听到民怨。翁公孺赞道:“殿下的巧思,妙呀。”没忍住张嘴打了个喷嚏,他鼻子有点发齉,“在下,咳,这两天赶路,大概是中了暑气了。”

    蜀王说他不像暑气,倒像是风寒,叫人仍把竹帘放下,又亲手把自己的外袍给翁公孺披上,翁公孺推辞一番,也就受了。

    蜀王对他颇关切,“你路上该带两个伺候的人。”

    翁公孺说:“有两个僮仆。”

    皇甫佶和阿姹两个,被拦在了廊下。翁公孺对阿姹的身份尚有顾虑,叫她也挽起发髻,穿起袍衫,做个男孩打扮。皇甫佶向来是知礼节的,只怕那个段小娘子会作妖……翁公孺趁端起茶盅的功夫,余光往廊下扫去,见阿姹端正肃然地跪坐着,丝毫不显娇娆,俨然是个略小一号的皇甫佶。翁公孺暗自有些惊讶。

    他这才一眼,蜀王便留意到了。这人足不出户,却仿佛无所不知。“皇甫府的小郎君,怎么成了你的僮仆?”

    翁公孺尴尬了,自知瞒不过,只好道:“殿下慧眼。”刚把茶送到嘴边,耳畔隐约风动,茶盅猝然碎裂。见有箭簇深深嵌入廊柱,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翁公孺虽然在军中,却是个纯粹的文人,他先一愣,蓦地变色,身体往后一跌,待要高呼“殿下小心”,见蜀王稳稳地坐在石榻上,面上犹有微笑,廊下把守的侍卫更是若无其事,翁公孺心头顿悟,理了理袖子,笑道:“在下没拿稳茶盅,失仪了。”

    蜀王眼里闪着赞赏的光,朗声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翁参军,你这份镇定,也是少见。”

    “我只是见殿下府上严谨有序,应当不会闹刺客吧?”

    这句恭维刚说完,有个窄袖圆领袍的少年走进凉殿,手上还拎着角弓,他目不斜视到廊柱前,握住箭杆,用力拔了下来。

    “灵钧,不要胡闹了。”蜀王嘴上是呵斥,不见得真有多少怒气,“跟翁参军赔礼。”

    少年没做声,只冷冷将翁公孺一瞥。他和蜀王相貌不很像,是一双凤眼,鼻直唇薄,这种长相的人,难免要心高气傲。他是蜀王宠爱的三儿子。

    翁公孺哪能真坐着等他来赔礼,趁内侍上来收拾碎茶盅,他拎着湿衣摆后退一步,躲过李灵钧带着敌意的目光,笑着说“不要紧”,“郎君好准头,臣先……”

    “别急着跑,翁参军,”李灵钧将翁公孺的手按住了,他年纪不大,目光逼视时,也颇具威势。翁公孺慌乱地“啊”一声,李灵钧故意把箭簇对着他的鼻尖,晃来晃去,“敢问,以我现在的箭法,够格在薛相公帐下做个小卒吗?”

    翁公孺用力往后仰着脖子,求助地看向蜀王。蜀王竟也不阻止,只淡淡笑道:“少年人,不服教。”

    翁公孺听出蜀王话音里的一丝不满。

    去年蜀王手书一封到鄯州,想要送李灵钧到薛厚麾下做个小校,历练几年,语气不可谓不诚恳,薛厚却婉言谢绝了,只留了皇甫佶在身边。今天他带着皇甫佶来谒见,不是上门来打人家的脸吗?恐怕李灵钧心里正攒着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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