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朝臣与宫人。当年江淇尚在,东厂鼎盛时已是万人叩拜,风光无二,却也不及如今皇后钟离氏的万一。 自入宫便失宠,经历母族没落、丧子之痛的这位天下人瞩目的皇后却并不自知一般,一如当年端坐在马车内执书饮茶,清欢打了帘子瞧着出了京郊,官道边渐渐萧条的风景,心里想起那年车内的阿喜,轻叹一声将手落下。 这一声却没能逃出皇后的耳,钟离尔将书搁在膝上,与她一笑,眉眼艳烈惊心,眼神中却端的是过尽千帆的浅淡,“有话想说便说罢。” 清欢垂眸,抿唇半晌道,“奴婢不该招娘娘伤心,可想起当年走过这条路的人事,真真觉得恍如隔世。” 皇后将眼眸垂下,膝上翠蓝色月华裙摆绣的莲花纹样繁复,她目光一错不错,忽地笑了笑轻声道,“本宫还记得那时候,因着让路之事你心里忿忿不平,阿喜劝慰说贵妃是小人得志,那些忍得下的,大都成了圣人君子。” 清欢忆起当年事,也觉得飘渺,不觉跟着笑道,“当年奴婢那个性子,都是被阿喜姐与娘娘宠出来的。若是她还在……” 终究后半句说不下去,清欢哽咽着将眼睛垂下,皇后将手掌覆在她手上,“你可还记得当年,本宫讲与你们的那个故事?” 清欢点头,“徐妃半面妆的故事,奴婢记了这些年。” 钟离尔又笑了笑,唏嘘道,“人说一语成谶,大抵如此。不论是当年所说少年夫妻反目成仇,又或是今日本宫忍下了当年一切,果真成了圣人……” 车马颠簸,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寒凉破碎,“圣人一道独行,与孤家寡人无二,早知如此,不若当初不忍了罢。” 眼见皇后眼眸沉沉,清欢低唤了声,钟离尔瞧着她顿了顿又道,“祭祀的物事可都备好了么?” 清欢郑重颔首,“是,娘娘放心,奴婢都安排妥当了。” 皇后靠在马车围子上,颓然点了点头,朱唇边笑容几不成形,“他忌日的时候没能在宫里操办,出了宫也好,本宫与逐日一道去祭拜他。” 国力昌盛,衰败的只是帝皇的龙体,与皇后的一颗心。 除却当年马上英姿飒爽的几许好男儿,与深宫中几张女子韶华正好的绝色面庞消失殆尽,这山河金红秋色层林尽染,旌旗猎猎万马齐喑,大明无数好男儿各色各式的罩甲,却只增不减。 庄嫔与容嫔留守后宫,兰妃将砚棋交给宫人,便与后妃一道坐在观赏台上,眼瞧见皇后倚着凤座撑头凝眸,她瞧的方向虽不知为何,可想来总归是当年那人打马而来之处。 半晌,皇后染着蔻丹的指尖揉了揉额角,疲惫阖上双眸,轻轻挥了挥手,身侧令公公弓腰颔首,走了两步至台前,一声令下高声道,“皇后娘娘有旨,秋狩仪典启幕——” 马蹄扬起的风沙遮天蔽日,大明的权贵浩荡打马入林,惊起高树上无数飞鸟,翅膀声扑棱棱响动震天,在座未历过此等阵仗的妃嫔花容失色,阮选侍吓得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可皇后却连眼眸都未肯抬片刻。除了砚棋年幼无知,由宫人牵着身下小马快活拍手,一众嫔妃就这么陪着皇后枯坐了一日。 傍晚时分,清点过朝臣秋狩数量,按数赏过之后,皇后便先行回营,由着众人玩乐。 清欢将当年皇后驯服逐日着的那件嫣红披风给她重系上,耀目的颜色多年未减,与眼前人一般无二,钟离尔接过马鞭,拢了拢披风,便往马场而去。 自当年得知逐日有子,她再没来瞧过它。 马厩中那棕红色的汗血宝马依然屹立醒目,她一眼便看见她的老友正垂下头,依偎着身侧一匹健壮的小马驹,那小马驹个头不小,几乎直逼逐日,通体雪白,只额头处一点嫣红颜色,与逐日和追云都像极。 不过须臾一年光景,当年桀骜不驯的逐日眼中也满是对幼子的温情眷恋,它悉心照料着它与追云的孩子,在她看不见的那些年岁里,成长为一个坚强隐忍的母亲。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