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否认内心深处那个细小声音,于是毫不犹豫回答他说:“是。” “为什么?留在一个更熟悉的国度不好吗。” 为什么?她也想过为什么。 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身后那片土地仍可算作是她的家……可家里遭了乱子,兵祸党狱,民不聊生。若非家道中落,谁肯甘心离开温暖巢穴? 她想起杂货铺那群女孩子。说起来,她和她们又有多少不一样。 “支付不起六百美金?”紧接他笑了一下,“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不止八千三百美金。” 她手举的有些酸痛。听完这一句,举着啤酒瓶的左侧胳膊控制不住颤抖,“在这里,我会很快还你。” 否则为什么被称之为“黄祸”的劳工,回乡之后,摇身一变成为邻里口中的“金山客”? 他左手摸过来,从她手中夺过酒瓶。 “冷?”她右手也拿开一些。 他起身,赤着脚走出两步,单手拿起敞开纸箱沿搭的一件灰色宽领无袖衫套在身上。 又大步回来,在刚才那个位置,正对她盘腿坐下来。 淮真身前沙发塌下去,光线也暗了一些。一张叠起的斑驳纸页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发上,经由修长手指推向她。 她将陈旧纸页展开,露出上面的句子—— 我,梦卿,今天拿到四十元…… “现在还给你。” 她将它合起来,攥在手里。 “旧金山的中文翻译都不太可靠,在海关时,你也看到过。所以,我可能需要你,帮忙弄清楚究竟联邦警察,以及海关之中,究竟是谁收受贿赂,时常与唐人街头目来往——将你看到的细节都告诉我。半年时间之内,直至你拿到移民许可。可以吗?” “好。” “是不是很容易?” 她嗯了一声。 “说起来,有件事我十分好奇。你本是要打电话给乐于助人的安德烈,没想到是我接听的电话。所以,究竟是什么使你在那通电话里认为我和他同样可靠?难道我看起来和他一样善解人意?” 淮真抬头,轻声说,“因为你不喜欢华人。” 他笑了,“我不喜欢华人,所以这通电话能帮助我将华人立刻清扫出美国?” “你憎恨偷渡者,而我就是。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懂英文,讲德文,却仍在海关默不则声,替人口贩卖作帮凶。我想你一定想要来看看,这个人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面对面盘坐,视线可及之处的宽领衫,上方露出些许锁骨的痕迹,右侧锁骨下点缀着一粒小小红色朱砂痣。 淮真迫使自己回过神来,微微仰头,发现那黑色眼睛也正凝视着她。 “我甚至还想来看看,一个受过教育的华人女孩,会如何在一个法律失效的疯狂世界里赎回自己的身体与自由。在萨克拉门托街,你似乎想叫我代替你买下你自己,是不是?” “是。只要我身在唐人街中,我就一定赢不了他。” 除非她疯了,才会想要和洪万钧打赌,赌她能在他构筑的泥沼中自由斡旋。 她一己之力该如何对抗这八十年固有偷渡贩卖史?除非她打破一道窗,将外面的人吸引过来,朝里看一眼。这个人一定要足够可靠,是个有能力破窗而入的人,同时,对她来说一定绝对安全。 比如已有未婚妻,对华人友善的安德烈·克劳馥。又比如,排斥厌恶华人的西泽·穆伦伯格。 西泽眼神轮廓均沉在阴影里,却没藏住一点笑,以低沉德语问:“你打定主意认为我不会对你图谋不轨。可是八千三百美金……你觉不觉得我有点亏?” 作者有话要说: 删节片段: —— 视线所及之处没有胸毛。 白人没有胸毛……可真奇怪。 她被自己诡异的关注点吓了一大跳。 —— 群里小可爱三月说 西泽;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去植。 (可能是个魔鬼) 第20章 九曲花街4 碳丝灯泡的光轻轻闪动了一下,明暗交替的世界仿佛是静止的。 淮真没应,微微垂着头,长发仍还是没干透的,被窗外夜风吹得翘起一层绒毛,软软搭在肩上。 过分宽大的衬衫与沙滩裤被她穿得不伦不类,小小身体藏在里面,立刻像消失了似的。袖口与裤管都往上卷了好几个卷,这才露出小半截胳膊与小腿,像橱窗里陈列的一截木棍。胳膊上悬着一只细细的淡紫色手镯,衬得手越发苍白细瘦到近乎剔透。 透过皮肤,仿佛能看到青色血管里的血液流动。 脆弱的好像两个指头在用力一捏,都能把她轻易捏碎。 八十五磅,就这么一丁点。 瓶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