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灼烧后的焦臭向四面八方扩散,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泪流满面,浑身筛着糠,面皮胀成了酱紫色。 梁遇并不催促,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想明白。 果然那汉子哆嗦完,到底下了狠心,“杨媒斜街,抬头庵。” 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梁遇瞥了冯坦一眼,“听见了?” 冯坦打了鸡血似的,“小的即刻带人围剿,誓将乱党一网打尽。” 东厂番子集结,官靴踩踏着地面,隆隆有声。梁遇转身往衙门口去,边走边下令:“曾鲸留下处置这件事,京中乱党头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逃脱。咱家先回宫,等着你的好信儿。” 曾鲸领命,躬身送别,再直起身时车辇已经出了胡同。他回身,咬着槽牙道:“点足人手,不许有半分疏漏。地方都给你们审出来了,倘或再让人跑了,咱们大家都得完蛋!” 不说攸关生死,至少是攸关前程,办差的没人敢掉以轻心。后来就是全城围捕,当时那伙人正要撤出抬头庵,没想到被厂卫断了后路,蛰伏在京城的七人全数被抓获,无一人漏网。曾鲸总算能够坦然复命了,走进掌印值房,笑着说:“事儿已经办成了。老祖宗神机妙算,要是再留他们在京中肆意活动,果真要算计到皇上大婚上头去了。” 梁遇正站在南窗前挂金鱼风铃,听见曾鲸回禀,淡声道:“大邺江山万里,凭着几名乱党就想颠覆朝纲,简直是痴心妄想!眼下京城的祸患暂且平定了,但皇上大婚期间的警跸不能松懈,谨防红罗党的人再度混入京畿。这桩事,终归要斩草除根,眼下就看派往两广的人办事手段如何了,只有一举端了贼窝儿,咱家才能高枕无忧。” 曾鲸说是,“二档头办案无数,定不会辜负老祖宗厚望的。不过万岁爷……怎么身上又不济了?” 风铃铛已经挂好了,梁遇拿手拨了下,一串悦耳的声响叮叮当当荡漾起来,他唇角挂了一点笑,慢吞吞道:“年虽过了,天儿还冷着呢,每年冬天都是最易犯病的时候,等过了正月就会好起来的。” 话虽如此,但皇帝身子骨不强健,这也是事实。曾鲸忖了忖道:“那个有孕的宫人,已经送进羊房夹道安置了。照着老祖宗的令儿安排人仔细伺候着,太医也拨了两个过去,每日早晚请平安脉。不过这两天脉象微有起伏,过会子还要让胡院使亲自过去瞧瞧。” 梁遇嗯了声,“胡院使早前瞧出是位皇子,倘或不出意外,这可是皇长子,地位远非其他皇子可比。无论如何,孩子落地之前,不能让那宫人有任何闪失。六个人伺候不够,就派十个,咱家只要皇嗣长得健壮,旁的一概不问。” 曾鲸是聪明人,只这两句就已经领悟其中意思了。 皇帝身子骨不好,那么下一代的皇子必要在娘胎里作养足了,这是关乎大邺江山社稷的大事。母体就如容器,于帝王家来说,没权没势没靠山的宫女子,也只能是容器而已。上头要的是孩子,如果这容器大补得过了,了不起将来杀鸡取卵,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梁遇缓步踱回案前,取过手巾把子擦了擦手,高案上的西洋座钟指向午初,他整整琵琶袖道:“该上乾清宫瞧瞧去了,这会子要再不成,就预备传太医吧。” 今天的雾尤其浓重,即便到了这个时辰也不见消散。他负手走在夹道里,一路行来眉睫都挂满了细小的水珠,往前看去便如透过一层水幕,很有沉重之感。 掌印一向很忙,大多时候走路都是匆匆的,唯独今天,两双鞋垫子到这会儿还没抽出来,每迈一步就走出别样的滋味儿。 进得日精门,北望正大光明殿,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顺着回廊上丹陛,进了东暖阁,一眼就看见月徊还守在皇帝床榻前,边上宫人不住打热手巾,她在皇帝手臂和胸膛上不住地擦。听见动静方回头望了眼,有些疲乏地说:“掌印,早上那把清心丸,吃了略好了会儿,到巳初的时候又发作起来。总管让御药房的人照着上回的方子煎了药,我又拿热水给万岁爷擦身子,这会儿已经好些了。” 梁遇上前来,站在脚踏前轻声唤皇帝,“主子,还是宣太医吧,让他们会诊,重拟个方子。” 皇帝对自己也有些灰心,半睁着眼摇头,“他们不顶事,治不好朕的病。” 梁遇道:“主子别这么说,原不是什么大病,要紧靠平常调理。如今过完年了,眼看就要回春,天儿一暖和就会百病全消的。” 皇帝苦笑了下,“但愿吧。” 热手巾又来了,这回梁遇接过去,亲自替皇帝擦,一面道:“臣去了东厂一趟,专为审红罗党的案子。抓获的活口供出了京里潜伏的余孽,才刚厂卫出动,已经全数清剿了,请主子放心。”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