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嗯了声,太阳升到了头顶,眼看晌午了,他闲在地理了理胸前垂挂的组缨。慈宁宫里乌云带闪电的,发作起来不过一霎,太后再尊贵,没了唯命是从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负着手慢慢前行,舒坦地吐纳了两口。算算时候,过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天地大宴,皇帝会请徐太傅一家子进宫来。月徊那个傻丫头一根筋,见了徐皇后,兴许就会清醒过来了。 第34章 * * * 一个没什么手艺的人,想在宫里承办端茶递水之外的差事, 确实有点难。但仗着皇帝的宽容和梁遇的面子, 月徊最终还是当上了皇帝的梳头女官。 皇帝每天天不亮就起,紫禁城的御厨上也养鸡, 第一声鸡啼的时候,皇帝已经擦完了牙漱完了口,坐在妆台前等她来了。 原先皇帝是有起床气的, 从双脚落地那刻起开始耍性子, 一直耍到座上金銮殿。这样的怄气其实不单底下人提心吊胆, 连他自己也觉得累。现在好了, 月徊来了,因为有她,他睁开眼就有了期待, 那么这一天必定欢喜大于气恼。 他侧耳, 听着绵绵的叫蝈蝈声从宫门上进来, 她除了承办梳头之责, 还兼养蝈蝈。早上把葫芦揣进黄云龙包袱里,里头装着上用的成套梳篦, 剩下就是蝈蝈葫芦。她进了暖阁,一露面便一副笑模样, 问:“主子,您昨儿夜里睡得好不好呀?今儿早膳进得香不香?” 皇帝抿唇对她一笑,“都好。朕昨晚上还梦见你了。” 两旁的宫人展开了布帛,用以承接疏落的头发。月徊拿着梳篦慢慢替他梳理, 一面笑着问:“梦见奴婢什么呀?八成梦见我养蝈蝈,把蝈蝈养得盘子那么大。” 皇帝说不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朕梦见咱们上北海子滑冰了,你的技艺长进不少,滑得又快又好。” 月徊哦了声,她不是那种有话憋着,肚子里打仗的姑娘,她爱直来直去,便道:“等您得了闲,带我上西苑玩儿去吧,我想看看北海子有多大,上头的冰是不是结得比什刹海的好。” 皇帝说成,“节下有空闲,等文武百官休沐了,朕让人安排好了就带你去。”说罢顿了顿,试探着问她,“昨儿册立皇后的诏书颁布了,你都知道了吧?” 月徊说知道,脸上神情淡然。大概因为一早就对事态发展有了预知,甫听消息时难过了一下子,事后就释然了。 皇帝嘛,有三五红颜知己,后宫里头装上三五十位宠妾爱姬,再寻常不过,她还觉得人多热闹呢。她虽有点儿喜欢这小皇帝,其实若论喜欢得多深,也谈不上,就跟朋友似的,因年纪相当,又能说得上话,玩儿在一块儿挺好。毕竟有个当皇帝的朋友,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儿。 然而她的平和,还是让皇帝生出了点唏嘘之感,如果一个姑娘在乎你,怎么能不为此感到伤心呢。 梳篦在他发间轻而缓地游走,皇帝犹豫了下,有些话没好说出口。 月徊倒是心无旁骛,她舔着唇拿手拢住他的头发。其实她梳头的技巧不算高超,一切全凭皇帝担待,且男人的发式不像女人,只要绾成个髻就成了。于是左一扭右一扭,梳得不平整,勉强成型,要是换了行家来评定,给万岁爷把头梳成这样,等同行刺。好在这儿没行家,皇帝也很宽和,她盯着发髻边上鼓起的那一绺,支吾着说:“哎呀,奴婢好像梳坏了。” 皇帝当然也看见了,但并不在乎,拆了重来时间不够,便道:“朕觉得挺好……拿网巾来。” 月徊把网巾递过去,他自己戴好了,除了发髻束住所有,“横竖要戴冠,别人瞧不见。” 可是月徊觉得挺羞愧,“我的差事办砸了,要不还是让先前那位来伺候吧。” 皇帝说不必,“朕梳头图个舒心,不为好看。”边说边探进网兜底下,抠了抠头皮。 边上伺候更衣的太监捧上了翼善冠,小心翼翼给皇帝戴上。皇帝站起身,在月徊面前转了一圈,“看,梳得再好也给盖在帽子底下了,何必费那心思。” 月徊讪讪笑了笑,“等您回来,我给您重梳一回吧!” 皇帝才要回话,南窗外传来柳顺的嗓音,说万岁爷该视朝了。今儿是年前最后一场朝议,只要顺利,也算是个圆满的收梢。 月徊忙和众宫人一同送皇帝到廊下,台阶前早预备好了肩舆,柳顺高唱一声“万岁爷起驾”,众人便伏地叩拜下去。 月徊看见那些抬舆太监的皂靴从自己眼前经过,待直起腰的时候,皇帝的肩舆已经沿着中路滑出去了。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