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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他当天下万物尽在吾手的皇帝,他也不拿她当奴才秧子。因为中间有梁遇,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平等的,皇帝还记得狂风暴雨的夜里,大伴把他搂在怀里的情景。月徊在没走丢的时候,也是这样全身心地依赖梁遇,背靠过同一棵大树,自然如同盟般亲厚。

    皇帝说什么都不要,就盼她早早进宫,月徊嘴上应着,其实她更愿意外头天地广阔。

    可是没法子,到了这个份儿上板上钉钉,也不用再动旁的脑筋了。好在她是个在哪儿都能活的人,这深宫无聊,她也可以在这方天地间找出新的乐子来。

    月徊辞过皇帝,对插着袖子从东二长街上往北走,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阳光没有温度,是发白的,照得夹道南北白惨惨一片。她抬手扶扶帽子,内侍的暖帽挡不住风,丝丝缕缕的凉气儿从乌纱缝隙里透过来,吹得她头顶着凉。

    她加紧步子进了贞顺门,司礼监衙门有四面宫墙遮挡,这院落里反而能咂出点儿暖意来。哥哥在不在衙门里,不知道,横竖她打起门上帘子一头钻了进去。屋里拢着炭盆子,博山炉里熏了满室羯布罗香,她看了一圈,没见着人,想是还在前朝忙着吧!她从袖子里抽出了那个小匣子,摘了帽子抿抿头,把那支点翠金鱼簪插在了头顶的发髻上。

    晃晃脑袋,原来这鱼眼睛有玄妙之处,底下按着小小的螺形机簧,脑袋一动,一双眼睛乱窜。

    “这眼珠子……像我?”她长吁短叹,看来那位爷眼神不怎么好。不过俏皮倒是极俏皮,插在发间,连人也显得机灵。就是好好的簪子衬着男人的发式,看上去不伦不类,不那么美观。

    她这头正照镜子,镜面倒影出门帘掀动,有人从外头迈了进来。身后的人一眼就看见她搔首弄姿的模样,也没说什么,负手站着,就那么淡淡看着她。

    月徊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叫了声哥哥,“您瞧我这个,好看么?”

    梁遇凉凉一瞥,“直眉瞪眼的,和你挺像。”

    月徊窒了下,直眉瞪眼?这可不是夸她!不过他和皇帝的说法倒一致,她又扭身打量了两眼,这回越看越像了,简直是照着她的模样做的。

    好东西得好好收起来,她拔下发钗装进盒子里,“您不问问是哪儿得来的?”

    梁遇坐在案后,随手翻了翻题本,“你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他今天口气不好,看样子不大高兴,司礼监每天要经办各类大事小情,八成又遇上哪个不长眼的了。

    月徊咽了口唾沫,“这是皇上赏的,说我今儿差事办得好……哥哥,我没出什么岔子,把张首辅给唬住了。”

    梁遇当然知道,张恒从园子里出去就碰上他,一通言之凿凿,半点没有怀疑咸若馆里召见他的另有其人。她有能耐,这条嗓子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所以皇帝待见她……

    “只赏了这么一支簪子?”他的视线从题本上抬起来,幽幽落在那只盒子上。

    月徊说是啊,“我也觉得皇上怪小气的,我替他办了那么大的事儿呢,好歹赏我块金砖,我可以自己打全套头面。”

    她就知道钱,却不明白越稀少越珍贵的道理。皇帝富有天下,别说金砖,就是金山也赏得起,为什么只挑了这么一支小小的簪子,除了道谢,恐怕也有以此诉情的意思。

    然而月徊是个傻子,她那颗榆木脑袋里除了钱色,再也没有旁的了,皇帝的心思,她看清了么?他原该提醒她一下的,可现在又打消了念头,只垂眼道:“你假传懿旨的事,早晚要穿帮的,从现在起处处留神吧。我虽掌管司礼监,也没法子做到人人宾服,你记好了,别抢阳斗胜,别出头冒尖,太后收拾不了我,却收拾得了你。要是引得慈宁宫注意,事儿出起来不过一弹指的工夫,我就算肋下生翅,也救不得你。”

    他说这段话,不知怎么带着负气的味道,把月徊吓得不轻。

    “那我岂不是没活路了?太后要办我,我找谁哭去?”她咧着嘴,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哥哥,您不能把我撂在御前不管,咱们可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梁遇乜了她一眼,“你如今不是投靠皇上了吗,等你到了御前,他自然保你。”

    月徊眨巴着眼,觉得他这话很不负责任,“我和人隔着一道呢,您才是我亲哥哥。既然上御前没人管我,那我可不去了,宁愿在家里跟着嬷嬷学规矩,我也不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可是定下的事儿,皇帝跟前都说定了,哪里容得她反悔。她没法子,搂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您别吓唬我,是因为今儿我做错了事吗?我没等您来,就逞能见了张首辅,您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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