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醒来,床的另一头是空的,海茵茨.古德里安站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想起来她已经不在了,他倒是可以在房间内抽烟,但还是默默地站在阳台上抽,从楼上垂下来一株绿色的爬山虎,有人在和法国人吵架,海茵茨.古德里安把烟雾吐出来,他抽到了底,地面是一地的烟灰与烟头。 请一个月保姆是半包香烟的价格,战后多得是想活下去的人,孩子被照料得不错,从当初一点小小的看不出人形的面团样,到会叫他爸爸了,但母亲这个单词海茵茨.古德里安却不知道要不要教他,毕竟没有参考,也没有人听。 但他是元首和他的孩子,把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取出来的时候,连接他和她的脐带就被剪断,孩子没有对母爱的戒断期,他有伯伯伯母和爸爸,生活中的女性角色被海茵茨.古德里安家的女眷承担,孩子却已经猜到了母亲在生命中的缺席,他从不提有关母亲的问题,海茵茨.古德里安提了一次之后就收不住闸口,他总是说你妈妈如何,你妈妈如何,翻来覆去,力求在孩子记忆里刻画出她一个薄薄的剪影,下雨天她不爱出门,今天的巧克力她一定很喜欢,这朵玫瑰有些像她的唇色。 也许海茵茨.古德里安是不想让有关她的记忆也在他自身的脑海里干瘪,他拼命去抓握的东西,那时为之死战的理由,一想到这个,海茵茨.古德里安的太阳穴就突突的痛,只好服下两片止痛药,孩子给他端了一杯水,他一口吞下,却仿佛如鲠在喉,他咳了半天,才把药片吞了下去。 “我要死了…”他艰难的吞咽下药片,而后说“我和你妈…” “她是帝国元首吧。”孩子破天荒地的接了他的话。 “对对对。” 海茵茨.古德里安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除了一连串的对对对,他撑着额头,仿佛丧失力气般,但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此时强迫自己微笑了一下,“你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他说,“你长这么大,她要是知道—” 他说不下去了。 孩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海茵茨.古德里安只好拍拍他的肩,他此时咧嘴笑了一下,又给自己点了一只烟,但想起孩子在场,又忍住了烟瘾,用两根手指掐灭了烟头。 他老了,有些狼狈了,一旦开始回首过往,记得最清楚的却不是她最后一面。他记得元首在镜子前涂口红,她总是选择最浓郁的颜色,因为脸上气血不足,在听她的演讲之前,总要靠什么吸引人的注意,又想起她那时坐在乡间别墅的摇椅上,读着德意志国民报,桌上放着一碗布丁,他盯着元首的脸,也不知道要盯出什么似的,她放下报纸,终于说了一句“畅所欲言吧,古德里安将军。” 不必谈论经济政治军事历史,海茵茨.古德里安如释重负,于是没忍住微笑,坐在她对面,他不必受她催眠幻术的影响,她反而还要听海茵茨.古德里安滔滔不绝。 年轻时可以乐此不疲与另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作军事斗争,现在海茵茨.古德里安却想到如果再梦到她,也许聊的就不是这些了,他和她已经为人父母,聊聊他和她的孩子,聊聊他自己战后的生活,聊聊孩子以后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孩子学习共产主义吧,那是对他和她最大的背叛。 “我死了之后,你就去找伯父伯母吧。” 海茵茨.古德里安偶尔会给孩子做好心理准备。“要是伯父伯母死了呢?” 孩子犹豫了一下问。 “那你去找…”他卡了一下壳,“我不知道”他干脆的承认了,“但不许到地下来找我和你妈,听清楚了吗?”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