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去放张片子吧。” 巴赫还是莫扎特,她问他。 “放张戏吧。” 杜加林想他前几天去看戏并不怎么热心,想来是不太喜欢京剧的。她拿了昆曲折子戏游园惊梦放到唱片机里,京剧跟昆曲比,确实是过于俗白了。 他让她不说话,她便保持沉默,坐在一旁给他剥虾。 唱片机里响起“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时,她已经剥了一小碗虾了。 “别剥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哦。” 他把一块方帕递给她,让她擦手。 “不用了。”她从桌上拿了张皱纹面纸使劲擦了擦。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戏是很好的,可她实在听不下去。各种想法在她脑子里冒泡儿,她想她穿越成傅少奶奶,倒也不算吃亏,也算完成了她青年时代的一个梦想。她如愿见到了他,他就连吃饭时的侧颜也是很好看的。她大学毕业的时候甚至算得上崇拜他,为不能和他生在同一时代而感到万分遗憾,可真到了他身边,心境却早不是她当时的心境,她也没有任何占便宜的庆幸。 欧阳的理论或许有几分道理,如果你爱德意志,那么你最好去法兰西。 等戏唱到“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时,他终于肯饶了她,“你去休息吧。” 她跟他道了晚安,然后快步上了楼。沉默实在是很难熬的。 想来,她其实不够懂他。虽然后世关于他的资料并不少,但要通过这些资料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她搞历史出身,自然知道那些东西只能算第二手资料。夫妻之间,尚谈不上真正的了解,何况是那些隔了几层的外人。不过真懂了又能怎样呢?她只需要清楚,他俩不是一路人,强扭的瓜不甜,就行了。至于旁的,想了也是白想。 她设想了一百种第二天傅与乔的反应,却万万想不到他提议要到店里去看看,她拿了他的钱开的店,自然不好拒绝他。他从车库开了辆别克,这些天他出门都是用这辆车,他为她开了车门,她只得坐在他旁边。 为了避免沉默,在争得他的同意后,她打开了收音机,无意间拨到了美国电台。电台里面柯立芝总统正在鼓吹他那套无为而治的理论,主张个人至上,减少干预。她对柯立芝并不了解,不过却对他的一句话很深刻,大概是这样说的,事物正在顺利进行,好办法就是不管它。柯立芝放任经济发展,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四年后的经济大危机;而她放任陆小姐,导致了她今天这个样子。她此时算知道了,放任是行不通的,人还是得主动,你越怕麻烦麻烦反而会找上门来。 快到店里的时候,傅与乔问她为什么要把店开在公共租界。 “这里客流多,租金也便宜些。” “你有没有想过,虽然这里客流多,但你的目标受众可能并不在这里。” 当傅与乔提到受众的时候,她心里不禁抖了一下。当时她把店定在这里,一方面是为着租金便宜,一方面是为了远离傅家,目标受众考虑的并不多,而且这里虽然比法租界的富人少了些,但毕竟在租界里。不过现下她的受众之一已经变成了长三堂子的倌人们。于她自己,谁买她的衣服她都欢迎,难道在穿衣服上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又不是几百年前,倡优的男性亲属必须穿绿。不过无论如何,现下是不能把这个说给他听的。 今天她到的远比往常要早。来到店里的时候,白师傅和他徒弟正在接待间吃早点,之前她雇佣他们的时候商定了,晚上可以把这里借给他们住。见她来了,白师傅一边剥鸡蛋向她点头问好,看见她旁边的男人,不禁问道,“咱们也要做男装了吗?” 杜加林只能介绍道,“这是我先生。” 白师傅愣了一会儿便向他问了声好,傅与乔也向他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进办公间,留下白师傅和他徒弟继续吃粥。 “这两个男人住在这里?” “你也知道,现在女子到社会上做事的不多。”杜加林搞不清他的重点是男人还是住在这里,于是继续补充道,“白师傅是苏州人,本地没房子,你也知道现在上海的租价。” 傅与乔靠在椅子上,随意翻着桌上的卡纸。 “喝茶还是咖啡。”正当她准备给他煮咖啡的时候,tony便从门外冲了进来,“杜” “你先出去吧。”杜加林急忙制止了他。 在出去之前,tony对着傅与乔说了声杜先生好。 杜先生,杜先生!tony到底在想什么! 杜加林看向傅与乔,他面色倒没怎么改变。 “你也别煮了,我马上走。”杜加林巴不得如此,抢在他出去前为他开了门,等目送他的汽车消失之后才回了店里。 想来,他一定对她的店不抱任何希望。这样对她倒并非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