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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被似醒似梦的记忆讯息牵引着,脑袋发胀,不由自主地减速,偏转车身,脚在地下一蹬,在无人的倾斜公路上掉转了车头。我朝着来时的路程出发,眼前是那一丛红花影子。既然你都知道了,让我问问你,当日看到它们绽放没有?

    他会怎么答?我知道了答案又如何?我俩过不去的还是过不去。可是,我必须问。

    车灯照耀下,我已能看见唐家祥在岔路口张开双臂挥舞。

    谁要你迎接!我又怯场了,略略减速,驶入对向车道,要绕过他身体。时速六十、六十五、七十二。对向公路转弯处冷不妨冒出一辆车,夏日天亮得早,失魂落魄的我被灰沉天光中突然显现的车身吓了一跳,急摆车头回到这侧车道。

    我翻倒了。先是膝盖砰地敲打在坚硬的路上,接着手肘、肩头依次撞击地面,没有手套保护的手部也频频在路面擦过,整个人难以控制地翻滚出不知多远。最后被公路护栏挡下来时,我身不由己地躺平,身体在突如其来的衝击下不断发颤,这是肾上腺素高过了头,而头殻在头盔里磕碰得嗡嗡作响。

    那辆私家车安然驶过,「唐太太」则不知跌到哪里去了。

    面罩被揭开。唐家祥捏着我的脸,大叫:「曾兆文!」

    我喘了几口气,说:「没死,也没晕。不必喊得惊天动地。」说完,又开始喘。我想叫他别捏得这么大力,脸皮都被他捏出皱纹来了,心跳却快得我说不出话来。一静下来,全身痛得分不清哪里是伤。终于我又感觉回到了现世,真真实实有着一具肉身的现世。

    唐家祥瞪我一眼,开始检查我的身体。他轻轻地抬动我的四肢,又不忘在我脸上再捏几下,好像怕我在这一分鐘内昏厥。

    我把口里衔着的疑问吐了出来:「你看到我留下的记号没有?」老子跌这一大跤,就是为了回来问你这句话。说罢,我才发现嘴唇内侧也在摔跌中咬破了,血腥气衝鼻。

    唐家祥搬着我的腿,愕然回顾。我口齿不清地又问:「红红的,我种给你看的花。专门为你留的。」

    唐家祥大为紧张,放下我腿,帮我除去头盔,测试伤者意识的问题一叠声溜了出来:「你说甚么?你哪一年生的?我是谁?我们在哪里?今天几月几号?」伸出三隻手指在我眼前晃动:「这数字是多少?」

    是我错了,这节骨眼好像不适合问他那么形而上的事情,平白无故被他当我摔坏脑子。我叹口气,抬起抽痛的左手,说:「我不知道那是数字几,只知道这是数字一。」对他竖起中指:「放过我吧!」

    唐家祥哼了一声,面上神情却宽了心。他拉起我上半身靠住他,一手抄到我膝弯里,将我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走路,一手拎着头盔,很体贴地支持着我的后脑,令我的颈部不致有额外的负荷。敢情他刚刚是在确认我有无骨折,才动手搬运我,这小子一定是飆车多了,受伤也多,甚具急救常识。

    他抱着我走到路边草丛里放下,一副要弃尸的样子。我说:「你不是要弃尸吧大哥。」

    唐家祥突然发怒:「不要乱讲疯话。」他撇下我,站起身跑远了,很像是闹彆扭的小姑娘。我正奇怪他怎么会来这一套,又无力坐起来观看,唐家祥已推着唐太太,慢慢来到我身边,原来是去找老婆。经此一役,我大概一辈子都别想再染指唐太太了。

    唐家祥从侧袋取了个绿色十字急救包出来。「你跌一跤,要讲多少句不吉利的话?」

    我膝盖上一凉,裤子已被他剪出个大洞。我一惊,大叫:「你干甚么剪我条裤子……唉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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