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倒上另一杯,再饮乾,再倒一杯,又饮乾了。这类粮食醇酒若是上品,往往入口温顺,后劲热辣,而这一支正是极佳上品,我胸间一阵痛快。 姨婆皱眉问:「阿文,你是不是在拚命喝酒?你酒量又不是多么好,现在怎么喝成这样?」 唐家祥对我说:「不如你敬姨婆一杯?」 我说:「好。」伸手把他的酒杯拿过来,向姨婆一举杯,不等姨婆反应,又把酒液倒进了口里。 唐家祥跟姨婆一样皱起了眉:「喂,ariel,我不是叫你一口喝乾……」 「姨婆身体要紧,不能喝,我帮她喝。」我偏头看着他,酒意激得我脑门晕陶陶的,我向他绽开一脸笑:「姨婆说你对我很好,我喝醉了你会照顾我的吧?长辈祝福了,你和我想不幸福都不行了,对不对?」 唐家祥不愧是唐家祥。从前我俩相识时(呃,虽然忘了那时他叫个甚么名字),他临危不乱;现在重逢,他处事仍然镇定逾恆。这一顿诡异的年夜饭并没令他这个外人表现出半分仓皇,吃罢了辞别姨婆,他送我回到餐厅里,对我的失态,一直不曾怪责一句。 「我们来做团圆宵夜吧。」他像是带小朋友玩游戏的辅导员一样对我说。 我刷啦啦地把雪柜的门全开了,摊开双手:「甚么也没有,能做甚么?」 「储物柜里总有罐头吧?」 我点点头,将橱柜里能吃的东西都搬出来放在工作檯上,这些东西是:沙丁鱼罐头,肉酱罐头,水浸蕃茄罐头,芦笋罐头,烟鱼罐头,椒盐饼,消化饼,牛油豆罐头,法兰克福肠罐头,以及一袋真空包意大利salami腊肠切片,半截波兰牛肉猪肉混合蒜味u形肠。噢,还有二包糖豆,一包糖莲藕,算是非常应景的年节食品。 「听你『讲菜』听多了,你做菜做得如何,我还不知道,这就做一桌来给我吃吃。」我笑嘻嘻地说,抓出雪柜里唯一留下的东西,两支酒精度为百分之十的修道院啤酒,一支拋给他,一支自己撬开了。 曾兆文,你不能停止喝酒,你不能清醒,否则你就必须反省今晚对他的种种情不自禁。 他面有难色,「用这些东西……」 「作料和乾燥香草随你用,冷冻柜里有牛油。快呀,你要进我地盘,要考试的,想入伙就先做一桌菜来让我打分数。」 「做就做。」他甩开夹克、捲起袖子洗手时,我依稀听到他对着水龙头嘀咕了一句:「又不是第一次跟你比赛做菜。」 考试结果虽不至于不堪回首,我看着还是有点头疼。他将所有的肠类都切出了一小碟,芦笋与牛油豆拌匀,肉酱炒热了淋在这两种蔬菜上,又加了蒜片、芫荽和迷迭香。沙丁鱼很有创意(呃)地配了椒盐饼,幸好还有牛油焗蕃茄助阵,做成三层夹心,儘管汁水不免淋漓;糖莲藕却令人啼笑皆非地放在麦片消化饼上面,最后这点子还真是……中西融合。 我头疼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味道有多罪大恶极,而是业馀食评家唐家祥操弄起食物来,有一种小孩子的滑稽感。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煮过!」我瞧着他小心翼翼切蒜头的逗趣样儿,忍不住想踢爆真相。 「你不要吵我,」他目不转睛盯住那颗小小蒜头,「我五岁就学煮了,煮到现在快三十岁。」 「怎么看起来好像第一天拿菜刀?」 他抗辩:「我切东西的动作就是这样啊,又不是上电视表演,不必耍花招吧!」 你真的……好可爱。我握着啤酒走到他身边,想餵他一口,他别过头叫道:「叫你不要吵我,没听见吗?你不是professional的厨师吗,知不知道做菜要专心?thisiscraft!」 是的,你一直都是这么全神贯注地做菜。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笑吟吟地坐在工作檯另一侧,欣赏他的烹飪程序。你知道么,虽然我不记得那是甚么时候,但我确定,从好久好久以前,我就喜欢看你煮菜了。你到底仍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傢伙,平日镇定从容,时不时显得挺有智慧的,一进厨房就戇戇傻傻,天大地大都不及那块砧板大。 大功告成,他拎起工作檯上的抹布擦汗。严冬之中,他做这桌阳春宵夜竟做出一额汗,焦虑程度可见一斑。这时他才开了自己的啤酒,二人酒瓶相碰了一下,他一边咕嘟咕嘟地喝,一边比了个手势,示意我开动。 我吃着,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知用意为何的话:「我怎么觉得,我们以前也这样做过满桌的菜。好像还有个比赛甚么的。」 ……曾兆文,你真的要做得这样绝,要把自己无法直面的疮疤揭开?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