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乃馨,计算烛台上面那些只剩短撅撅一截指节长的无烟香薰,到底何时才能燃完——这种花果香,闻得太久之后,竟激起他胃里一阵无法自控的恶心来。 窗外夜景灯火通明,张泽仁不紧不慢落座,摩挲着手中一盅续了热水的净白瓷杯,在袅袅升起的白雾中,扭过头去,闲闲适适地,往外面华灯初上的景象,出神地望了一会儿。 那些五彩缤纷的霓虹,透过一层明净的玻璃,烁烁地闪耀在他的脸上,显得这张儒雅的面容,愈发地英俊起来。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顶头上司坐镇,任谁都不敢造次,只能舍命陪君子——若是对方就这么一言不发,坐到天荒地老,他们一干人等,也只能把自己的一只屁股,牢牢地黏在椅面上,直到沧海桑田之后,化成形态各异的几尊化石,被考古队挖掘出来,送去未来的博物馆,做一次专题展览,命名为《官僚主义害死人》。 好在对方的心思,并非这般歹恶,也没有领导折磨员工的恶趣味,故意把人留下来,加一些无谓的班。 他好像只是应酬得有些疲累了,暂缓精神,稍作休憩后,就重新站起身来,眸光敏锐地一扫,便把底下员工的众生相,统统收入了眼底。 “辛苦大家了。” 张泽仁细细地拢了拢衣襟,欠身笑道,视线的焦点,往郁昌和刘青云的脸上,不着痕迹地落了下去,像鸟的尾羽掠过湖心,尚未激起一圈涟漪,又很快收回来。 那张白皙的面皮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和蔼,以及隐隐的笑意——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窥见自己支起的竹筛之下,已经引来了探头探脑的鸟雀,贪食地伸着脖子,正要啄食洒下的秕谷。 他云淡风轻地,对廖经理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走到一边,不知鼓捣什么去了。 不到半分钟,几人的手机,都纷纷地震动起来。 郁昌掏出那只黑壳机器,按亮屏幕,定睛一看,发现微信里面,属于廖经理的那条信息栏,突然跳出一个红点,仅次于被置顶的郁燕,高居第二。 他眯着半醉的眼睛,往上面随意地一觑,灌下去的那些酒,立刻就被刺激得醒了大半—— 对方发起了一笔转账,“1”后面,足足跟了四个“0”,金额一万。 旁边的刘青云显然跟他一样,一双眼瞪得铜铃般大,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惶恐地抬起头,盯着一桌之隔的张泽仁,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神情竟有些不安。 “今天让大家劳累了一番,我让远东代为转达,算是一点心意。” 张泽仁迎着下面各异的目光,不躲不避,笑了一笑。 “有些晚了,我就不再奉陪了,大家都早点回吧。” 他往郁昌这边,最后看了两眼,风度翩翩地,冲他们颔一颔首,又道: “——等到再过几天,小郁和青云两个,都清醒过来以后,我们再找个时间,聚在一起,好好地聊聊吧。” 郁昌的车还没修好,这段时间,郁燕在放学之后,只能和对方一起,搭乘计程车回家。 她刚刚从校门出来,还没走近哥哥的身边,就闻到了一股不浅的酒味,就连遇到的司机师傅,都在开车的时候一心二用,忧虑得频频回头张望,连声叮嘱,让乘客看着点,生怕后座的这个醉鬼,什么时候就稀里哗啦地吐了一身。 回到家后,楼道里黑咕隆咚,好巧不巧,声控灯还坏了一个。 她原本想撑着对方的手臂,把哥哥架上楼,当他的人肉拐杖,没想到郁昌却清醒得很,周身一股熏人的酒味,还能如履平地,根本用不着人搀扶。 “哥。” 郁燕不由皱眉,忍不住开口,语气有点埋怨,“这段时间,你明明很少喝成这样了——又是什么应酬啊,那些人还是医生呢,也不怕肝硬化。” 黑夜里,郁昌稳稳当当地站在阶梯上,闻言之后,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灼灼的,仿佛两丸黑水银一样,在醉红的脸上,流转着暗处的微光。 他一惯是走在前面的,恰恰比她高出几阶,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此时回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竟显现出一丝罕见的、慑人的神情。 “哪里是什么应酬。” 郁昌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地冷笑一声,声音橐橐地荡在楼道里,和砖石水泥碰撞在一起,又硬又沉。 “——倒是一桩怪事。”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