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子的主人,就是原伪唐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钟谟。此时的钟谟,已无高官名士的风采,头裹灰巾,身着布衣,正埋头,奋笔急书,写着书信。 在其面前,一个青年,嘴上不停,说着:“……我现在在开封府当差,告诉我娘,我马上就回家了,加上朝廷给的抚恤,足够给我们兄弟俩,都娶个娘子。让我娘可以帮我们兄弟俩看看附近村里的小娘子,等我回去,就办婚事。 还有,我要是回乡,还可以领五十亩地,到时候就不怕挨饿了,还能在乡里当差,听队长说,凭我的功劳,当个里正,不成问题。 告诉我哥,等我回家,就能过好日子了,让他好好伺候娘,要是让娘受了委屈,我回去后一定揍他。 还有……” 很快,三张信纸上布满了字,钟谟放下笔,熟练地折叠,装封,问面前的汉子:“敢问收信人尊讳?” 站在钟谟面前的青年,皮肤粗糙,身材高大,孔壮有力,站立如松,只是右手少了两根指头,更添悍勇之气,显然是因伤退役的兵士。一段啰嗦的话,却格外朴实。 青年说着,眼睛里都闪着泪光,闻钟谟问,愣了一下,说:“什么?” 钟谟说:“就是收信人的姓名!” “哦,你们这些文人,名字就叫名字,说什么尊讳!我大哥叫周樟,樟树的樟!”青年粗着嗓子,抱怨道。 见状,钟谟不禁苦笑:“你说得对,倒是在下迂腐了!” 言罢,快速地在信封上将名字写下,拿起吹了吹湿墨。 “我和你说的,全都记下了?有没有遗漏的?”青年见了,忍不住向钟谟问道。 钟谟说道:“一字不漏,你若不放心,可找人验看!” 青年嘿嘿一笑:“不用!不用!” 嘴里说着,接过信,自怀里掏出六枚铜钱,递给钟谟:“多谢先生了!” “多了一枚!一封信只需五文钱!”钟谟说。 青年应道:“先生帮我写了这么多字,就当我的谢意了!” 说完,如同揣着宝贝般,满脸笑容地将信收入怀中,告辞而去,准备去驿站,将信发回乡里。他是退役军士,通过走官驿传信,既有所优惠,还有保障,并且速度还快。 这些年,在刘承祐的关注下,大汉朝廷的驿报系统,是越来越完善了,地方政府,在修建驿道、驿站方面,还是很配合的。 钟谟这边,慢条斯理地收起铜钱,拿起一枚看了看,望着“乾祐通宝”四个字,有些刹那的出神,不过很麻利地收入怀中。 而今的落魄生涯,钟谟已经有些习惯了…… 在刘承祐的南征过程中,扣留了两个唐臣,一个孙晟,一个就是他钟谟。孙晟在汉唐之间达成和约之后,不堪其“辱”,自觉有负唐廷,一个想不开,直接自杀了。 钟谟没有那个勇气,随波逐流,在汉军北还队伍中。作为败国之臣,作为人家的战利品,很有些屈辱。但在北汉军中,至少衣食无忧。 到东京后,钟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军队那边,直接将他交给礼部,礼部负责的官员也没在意,一个俘臣而已,想要国宾待遇,没有。被打发给开封府了,到开封府这边,也无意管他,让他自己谋生,因为其身份问题,只是定期有差吏检查。 然后,钟谟就开始了自己穷困潦倒的东京生涯。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早被搜刮抑或打点官吏的时候用干净了,身无分文,不得已之下,将自己的三身衣物给当了,兑了些钱,换了身旧衣,在南市旁边,找了一户人家,租了间屋子寄居。 其后,堂堂的钟侍郎,书香雅士,每日开始为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忧虑,甚苦。所幸,还有一根笔杆子,将剩下的钱,找人打造了这张桌子,置办了些纸张。平日里,就靠着给人写写书信、讼状谋生,一直到如今。 这等潦倒生涯,对于养尊处优的钟谟而言,十分难熬,但是无奈,抛却士大夫的“傲骨”之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为了肚子而煎熬着。 钟谟不是没有想过逃,左右开封府的差吏对他的看管很敷衍。但是,一想到迢迢千里,漫漫长路,最重要的,还是身份问题。一旦出城,在大汉境内,那般的关卡、城邑,如何避过,只要被检查到,倘无路引,结果恐怕性命不保。 日头渐高,炽热的光线照在桌上,逐渐发烫,钟谟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不动分毫。自那名求信的汉子离开后,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没人光顾了,他的生意,很是惨淡,也不主动,就坐在那儿…… 街市之上,热闹依旧,随着气温渐高,一直被晒着,钟谟也有些受不了了,睁开眼,精神有些恍惚,饿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日头,嘴露苦笑,起身开始收拾着东西。 “钟先生,这么早就回去了?”旁边的包子铺,铺主注意到了,大声问道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