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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有神明 第27节


 煊城扛下来了,也死了不少将士与寻常百姓,尤其是靠近城墙的那一面,东车国人冲入煊城内闭眼绞杀不知多少,几步路便可见一具来不及逃走的尸体。

    白一为了去找东里荼蘼消失了一天两夜,阿箬也要将他寻回来了。

    行该行之事,取应取之力。

    阿箬牵着寒熄离开了客栈,出了客栈便顺着长长的街道去看城门楼。这一条路上的角落里偶尔可见几具被雨水泡肿发白的尸体,湿漉漉的衣裳被血水浸透,满街蔓延的都是一股死亡破败的气息。

    远方那股沉沉的死气随乌云压来,天未完全亮,太阳尚未升起,暗蓝色的天空唯有东方一缕薄光。

    阿箬顺着街道走到了城门下,也看见了白一。

    他很瘦小,跪坐在城门楼下的一角,身边躺了许多具尸体。那些尸体都是来不及逃亡的煊城人,多半被东车国的人一刀毙命,开膛破肚,五脏六腑撒了一地,此刻正在腐烂。

    白一也不比那些人好到哪儿去,他的脸上还绑着那条红丝带,嘴里的血不再流了,经过这些时辰,他的舌头似乎与木门的碎屑长在了一起。

    他的背上被刺了许多羽箭,小小的身躯如同刺猬般弓着背,一头长发凌乱打结地黏在了脸旁,落魄又凄惨。

    阿箬看见他,心下顿时酸涩了一瞬,似有寒风,鼻尖微凉。

    白一不死的身躯,让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备受折磨,死而复活,接而再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爬到了城门底下,只是为了想看东里荼蘼最后一眼。

    可他无法挣脱,也无法抗拒,这具身体注定走不远,跑不快。他永远只能随着拥挤的人群离开,再被杀,被拖尸而行,等待复活睁眼后,面对漆黑的夜与薄雾似的雨,一寸一寸地爬回城门下。

    阿箬垂在身侧的手收紧,慢慢朝他走去。

    暗绿色的布鞋越过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待站定于白一面前时,他颓然的脑袋才慢慢抬起,红丝带捂住了他的嘴与下巴,只露出一双圆而无辜的眼和冻得通红的鼻尖。

    阿箬想起了初次见到白一时的场景,他诺诺地跟在那所谓的“爹”身后,双手紧张无措地搅着衣边,光着的脚丫被磨破流血,他也不知痛。

    那个男人要带他离开岁雨寨,将他卖给外面的蛮人。阿箬远远地看见了,她多管闲事地从何桑爷爷那里拿来了一些药,凑上前道:“叔,你家孩子的脚伤了,何桑爷爷让我来给他点儿药治。”

    彼时白一抬头朝她看了一眼,也是这般眼神。

    那时没有人捂住他的嘴,他能开口说话,但他不说,他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会帮他,干脆沉默。后来何桑爷爷果然帮过他几回,他受伤了便总来何桑爷爷这边求药,也总会偷偷看阿箬几眼。

    阿箬当年少不经事,不知白一不开口求救,不是不会求救,他的眼神充满了胆怯的渴求。

    过去求活,而今求死。

    终究是自己当年保护过、在意过的小孩儿,阿箬做不到完全心狠,不忍他就这样彻底消散于世间,于是她难得温柔道:“再等一等吧。”

    她来前看到了赵焰,此刻也听到了对方焦急的步伐,就在阿箬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城门上的将士轮换了一批,坚持两天两夜的人终于疲惫地从上慢慢有序撤离。紫林军中也牺牲了不少,此刻紫色的披风与盔甲也染上了各种脏污颜色,落魄不堪。

    他们都是京都里名门望族之后,此刻颓然得腰也直不起来,若有胆小的,恐怕今日离开了城门便再也不会上去,马不停蹄要赶回京都去。

    一众丧气的人里,唯有一人还挺直了腰,他的披风不在肩上,而在怀里,盖住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脚步生风地往城里而去。

    阿箬微微侧过身,露出了白一的半张脸,能叫他看见赵焰,也看见赵焰怀中人露出的一截手臂与衣袂。

    经历了真正的死亡之后,众人也不再纠结于那东车国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公主,反倒是赵焰抱着女子匆匆离开城门这一幕成了后来人们口中偶尔提起的旖事。

    白一看见了东里荼蘼,她藏在淡紫色的披风下,手臂紧紧地抓着赵焰的胳膊。因为还活着,也因为惧怕,所以不曾松过手,那虚弱却能弯曲的手指让白一心中憋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白一的眉眼弯了弯,豁然发现,他果然是给东里荼蘼带来灾难的男人啊。因为他,东里荼蘼来到了翼国,因为他,东里荼蘼逃出了皇宫却离不开煊城。

    白一有些欣慰,还好他这两夜不断被杀,因此不曾真正到过城门上,也不曾靠近东里荼蘼。

    这次他不在她的身边,他没有给她带来不幸,她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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