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带第一次出摊那日。 那是正月十九,她们俩刚摆好架车儿,却忽下起了雨。她们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只一会儿手就冻得通红没了知觉。 南方的冬雨最要命,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是刘老丈远远瞧见她们一身狼狈,大老远跑来帮搬东西,又将她们引回铺子里喝暖呼呼的二陈汤。 一碗热汤,不仅温暖了她的身,还有她的心,给了她继续下去的信念,给了她相信他人的勇气。若是没有二老的帮助,没有那两件旧棉衣,单单这出摊的疲惫和寒冷就够她们生三回病,去半条命,哪里能有今天? 那碗汤的悠悠香气,让她从此最爱二陈汤。而那蒙蒙热气,至今仍能熏红她眼框。 关鹤谣细声细语和二老说了心中所想,请他们务必收下。从前她自顾不暇,可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但凡有了一分余力,便该让他们享到半分才是。 吕大娘子紧紧握着她手,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抬袖擦了擦眼睛。刘老丈更直接,转头就去给她盛了二陈汤。 笑着接过汤碗,关鹤谣小口喝了起来。热汤熨帖着发紧的喉咙,将暖意送至全身。 她红着眼睛,第无数次叹出那一句——“好喝”。 肥肉块滋滋作响中,毕二静听三人说话。 毕五路上和他说“鹤厨娘是厚道人,很是亲切。你好好干活,她自不会亏待你”,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能赶上重情义的东家实已是难得,她又有手艺有出息,毕二便打定主意好好表现。 锅中肥肉已经沁出全部油脂,被焅成了焦黄的油梭子。毕二将它们捞出,在浓厚的荤油香中咽了咽口水。他又往锅里下一把肥肉块,这便得了空,去帮刘老丈从水贩车上抬水,回到灶间刚拿起锅铲,就被关鹤谣叫着说话。 “毕二哥,这油焦面的方子我已经卖给信国公府了。是府里慷概,才允我照常贩卖。”关鹤谣思虑再三,仍是决定告诉毕二勿要外传方子。 她倒是真的不在乎自己食谱外传。 然这次情况特殊,食谱既然已经被国公府买断了,便不能让人家买了个寂寞。 只是这毕二哥瞧着有些憨,也不知她这隐晦表达,他能不能get到。 谁知他马上放下锅铲,一片惶恐地保证绝不外传,又说他家兄弟也嘱咐过他,请东家尽管放心。这恨不得要赌咒发誓的样子,让关鹤谣意识到自己提这事,根本是多此一举。 她不禁咂舌,大家的版权意识真的都好高……又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是她太随意了? 生意人、手艺人有多看重秘技诀窍,她自然理解。 此时机械和科技的不发达限制了人力,若想脱颖而出,要么仰仗祖辈积累的经验,要么期待天赐的灵感。此二者绝不可与外人道,因只得其一,便可陡然而富,走向人生巅峰。 正是因此,此处饮食铺子大都专精一项。不用事事精细,只要有那么一样打出了名号,顾客必然纷至沓来。毕竟名牌效应哪里都有,宋人买东西也追求一个“名家驰誉者”。 就是她这个天外来客,都知道若要吃海蛳,便是临安府太平桥北张四一家炒得最好。他家自祖上便做这一行,用的都是浙东海船来的新鲜海螺蛳(1)。 而买炒货干果,则要去李和家。尤其是他家的炒鸡头米,白皮嫩肉,实为第一流。别家千方百计地效仿,可就是做不出同样的美味。 更幸运的,还属那些机缘绝佳的。比如宋嫂那一碗鱼羹,得了高宗亲口赞叹,又被定为宫中泛索。 “遂成富妪”那都是小事,千古流芳亦不是梦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人严守独门技艺,关鹤谣绝不置喙。但如魏玄那般敏感,凭几句话就指责人套问诀窍,仍是太过分了。 就她自己来讲,也许是时代影响,也许是天性使然,始终觉得美食重在分享,这分享中当然也包括做法。不止一起吃,还要一起做。唯有如此,不同的理念才能碰撞、融合、进化。 这般想着,关鹤谣便暗中下定一个决心。 *——*——* 今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