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仔细看过自己长大了的女儿。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 嗯,我在,我在。昼景爱怜地摸她发丝:是我不好,让你和星棠久等了。 呜呜呜,阿爹 昼星棠拄着拐杖匆忙赶来,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熟悉而瘦削的身影。 阿爹清减了许多。 日之内,浔阳城百姓都晓得失踪半年的人总算归来,人们料想元家十四身死,家主必定受了情伤,此番疗伤归家,也是惹人唏嘘。 元十四辈子活得快意又短暂,如烟花飞上最壮阔的高空,博得霎绚烂。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年纪轻轻撒手人寰,以至于见过她的那些人回想起来,脑子里全是那霜雪般的冷淡面容,精致,脱俗。这般人物,谁若得了她的温情眷爱,必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元家得知昼景回城,谢温颜带着女儿冷着脸登门。 时隔半年零十二天再见过她无比看好的女婿,见他身形单薄,唇色少了三分红润,笑起来整个人再没了往日的轻松散漫,谢温颜巴掌毫不客气扇在她挑不出瑕疵的俏脸。 外祖母! 阿爹 昼星灼搀扶着自家阿姐挡在至亲面前,瞧着老少都护着这人,谢温颜恼怒痛惜:早知如此,我何必把十四嫁给你? 她悔不当初,又无能为力。 个没了女儿,个痛失爱妻,各自煎熬的两人面对面对望,昼景步子错开不退反进乖乖站在谢温颜半臂之距:岳母。 啪! 又是巴掌。 昼星棠急得说不出话,死死握着拐杖,有口难言。 心心念念盼了十八年的女儿芳华早逝,外祖母恼怒之举实在情理之中,只是她看着脸颊浮现巴掌印的爹爹,垂眸暗忖:爹爹又何尝好受呢? 阿娘已去,真正爱她的人心里都不好受。 这巴掌,是我替星棠星灼打的!她们是你的女儿,十四不在,你竟放任她们孤苦伶仃不闻不问,可恨! 昼景面带倦色,拱手弯腰行礼,音色低哑:十四不在,岳母莫要生气伤了身子,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她姿态卑微虔敬,任是再冷情的人都无法再狠着心动手,谢温颜心头恼恨,恼他为女儿带来灾祸,恨他先前走了之不负责任,恼过恨过,念起女儿在世时待这人是何等尽心,后知后觉地生出懊悔。 十四若知,定会嗔恼她动了她的心肝宝贝罢? 说不得还会因此和自己置气。 谢温颜陷在美好又残忍的设想里,良久才清醒。看了眼女婿风吹就能倒下的身板,她摇摇头:疼吗? 昼景乖巧扬起笑:不疼。是我该打。 她这样说,谢温颜反而愈发怜惜了。原先的七分悔上升到十二分,本着照顾女儿小心肝的心思,她索性不急着离开,熟门熟路地进了后厨,准备大家子的膳食。 目睹这切的昼星棠心重新放回肚子,眼眶微湿。 有外祖母在,她应该能放心了。 腊月,风寒,大雪压城。 昼家门前挂起肃穆的白灯笼,来吊唁的朝臣、百姓排成条条巨龙,年轻的帝王穿着素衣混在人群中间,听着臣民说着星棠家主这生为国为民的丰功伟绩,心里酸涩不已。 迎来送往,昼景身素淡,眉目不起波澜。 她这生,漫长的寿数注定要有漫长的等待,经历无数次辞旧迎新。 无论是绣玉、星棠,还是几年后念女成疾药石罔效的岳母,每个人走前的临终愿望她都尽心尽力地做到尽善尽美。 来世上走遭,最好是不留遗憾。 这些年她送走了很多人,旧面孔张张黯淡褪色,新面孔不断出现在物是人非的浔阳,站在城楼,她无声俯瞰人来人往繁华喧嚣的帝都,岁月在她眉间流过无痕。 又是下雪天。 寂寞如雪花汹涌而来。 没有星棠,没有星灼,甚而没有总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怕她想不开从城楼跃而下吓到路人的十七。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追求的道。哪怕是母女、挚友,都有中途分别的天。 皇城根下,雪白蓬松的大狐狸蜷缩身子抬头静看雪花自苍穹落下,她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片片飞雪融化在她干净的掌心,感受不到凉。 北风扬起重寒,大狐狸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慢慢的,慢慢的,雪覆盖了层又层,眼望去,分不清哪里是狐狸,哪里是成堆的雪。 她不知舟舟何时才能投胎转世重回人间,不过没关系,她会等。 她会直直直等。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