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是进士出身,偏生选择在礼部就职,祭坛一摆就是整整二十年。文死谏,武死战,他不过是为了避开朝中党羽之间的争斗,带着老婆孩子平安度日而已。 高高在上的人习惯了争权夺利,又怎么会理解一个小人物内心深处想要寻求的那份安乐呢? 沈衡抬头,坦然直视着林夫人,轻声道:“难为二位白跑这一趟了,但是沈衡自问确实没有什么好同旁人解释的。三年前,我少不更事,低贱了自己,也高看了别人。我唯一懊悔的,也只是坐上了那顶八抬大轿。林大人官拜丞相,沈衡自然相信,他随便一句话便能让家父麻烦缠身。但是我也相信,庆元朝的皇帝姓‘苏’,而非姓‘林’。身正不怕影斜,皇城脚下喊一声‘冤枉’,不怕听不见回声。圣上,总是英明的。” 林夫人被堵得面色铁青,张嘴“你”了半晌,也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衡微笑着看着她说:“茶凉了,我让丫鬟再换一壶上来吧。”她的话音刚落,气得婆媳俩当场拂袖而去。 身旁的道道愤愤不平地抚着心口说:“小姐,那些银子被拿走的时候,奴婢真的觉得抓心挠肺的疼。” 沈衡闻言蹙眉,也惆怅道:“我连肝都疼了,那里面随便一张都能给我打一柄称手的长剑。” 人品不好的人总是腰缠万贯的,那厚厚的一沓,足有一块砖石的厚度了。 春风拂动,主仆二人都静静地站在窗边,异口同声地吐出四个字:“她奶奶的。” 仇富这种事,人品再好的人也不能免俗,沈家尤甚。 沈衡在会试正式开始之后才知道,此次的主考官居然是林方知。 朝廷对主考官的任用一直十分谨慎,再加上今年乡试的舞弊案,所以直至举人入京的前三天才选定主考官的人选。就连主考官自己也是在接到圣旨当天当即任职,直接收拾细软住到贡院。 每逢大考之年,都有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浮出水面。一朝得中,鸡犬升天,并不是一句笑谈。 官僚子弟也好,穷苦书生也罢,只要能走到会试这一步,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门内? 世家子弟大多不务正业,靠着自家老子的关系,在州府或是上京谋个一官半职是常有的事情,但说出去,总没有得了功名的人体面。 至于普通人家,考取功名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经过会试的生员统称为秀才,已经算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在京城之地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地方上,秀才遇县官可以不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直接秉见,是很受人尊崇的。 若是能有幸通过会试,更是祖坟都要冒上好几日青烟的大事。 这也是为什么古语常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而偏生又是因为这个道理,许多并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动了投机取巧的心思,冒名顶替,传换试卷,买通考官,花样层出不穷。沈括在查访考生身份时,便揪出了许多这样的例子。 沈衡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但也知道她爹不会为了银子犯糊涂。她担心的只是,林方知。 主考官是整个贡院的管事,大小事务都要对其回禀,好在这次的副主考官是同沈括关系不错的礼部尚书魏大人,这多少让她安心了一些。 只是有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征兆,让人觉得莫名心烦。 自家院落下,道道十分卖力地抻着脖子,对沈衡建议道:“您能将眼皮子上那几片白纸摘下来吗?” 那拇指大小的纸片已经在沈衡眼皮上面粘了整整三天了,远远看去,她就跟天桥上翻白眼算卦的先生似的。 “你不懂。”沈衡一面在原来的纸上又粘了一片,一面道,“眼皮跳的时候,就是要用白纸粘着才管用。” 这事儿说来也怪,自从她爹住到贡院那天开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她鲜少烧香供佛,所以也不太信这些民间的说法,就是被跳得烦了,便用白纸压一压。 一旁的道道显然不这样认为,顶着一张满面油光的大脸,凑到沈衡近前,神神秘秘地说:“奴婢记得,老话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您这两边的眼皮一起跳……”她倒吸一口冷气,“莫不是要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还有什么事会比养了个乌鸦嘴的丫鬟更了不得? 沈大小姐侧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兴致调侃她,只是径自跃上房檐,蹲身坐下,傻傻地看着贡院的方向。 她就是觉得,心里不那么踏实呢。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