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爸是个木匠,就是经常拿个锯子锯木头、耳朵边儿夹根烟的那种。可能因为爸爸总是在外边工作,他对这个养了他好多年的男人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时候跟爸爸睡在一张床上时,他总是睡在那条壮实的胳膊上,还特别喜欢摸爸爸暖呼呼的肚皮,虽然因为这个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手,但他还是很喜欢他,而且他也知道,爸爸妈妈喜欢他。 如果不喜欢,他的名字就不会是冯宝。他爸他妈叫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但他记得他叫冯宝,宝贝的宝。 妈妈,我们去哪儿啊? 我们回老家了,宝娃。 又臭又挤的长途汽车,堆得满满当当的行李包裹,浓郁的汽油味和令人作呕的体味,他们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一路上他几乎没有清醒过,晕车晕得他吐了一路。他一直趴在妈妈的腿上或者被搂在怀里,死去活来地晕车,眼泪都哭干了,哭得没了丁点力气。 好像过了两三天的样子,车停了。 宝娃,你就待车上哈,妈妈下车给你接点开水去。 妈妈下了车,过了好久都没回来。 后来他又想吐了,于是他自己下了车,跑到一片草堆边,对着里头吐,吐了一会儿,昏沉得站都站不起来,蹲了好久。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人,扶着他跟他说了什么,后来那人抱起了他,朝着和车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他所有的最后的印象就是在一个两面青山的地方,难受得说不出话的眩晕感和晃晃悠悠渐行渐远的长途汽车的车屁股。 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那两个哭闹的小孩儿在看见方一的身体后尖叫着躲到了女人的背后,吵吵闹闹哭得更厉害了 干啥子!哪个要杀你哦!神经病,风扯扯的!那女人被方一的举动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爬起来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着方言一边拉着两个孩子慌慌忙忙地往天桥外头走。 一眼也不看方一,也不管外边儿还下着毛毛雨。 轰隆隆隆。还打着雷。 可能真被吓到了。 在这样和平的年代,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孩子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伤痕半边的身子爬满了狰狞的蜈蚣样的疤痕,肉像被搅和的稀泥一样随意地敷在一根根肋骨明显的身体上,没有一点光滑皮肤的样子。 在场站着的多是成年人,但许多都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刺激,后退几步偏过头、转过了身,或抬手遮住了眼睛。刚刚忙着看热闹的大家都不再作声,包括那位带着孩子帮腔的妇女,也连忙捂着孩子的眼睛退到了人群里头,去了天桥另一边的拐角。 方一的四周霎时间空出来了一米多的地方,地上稀稀拉拉地散着十来个硬币和几张小额纸币,像地雷一样被周围的人避着。 所有的人都退开了,唯有宿郢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一身伤疤,呆滞得比怀里抱着的傻子还像傻子。 那是被硫酸泼到后留下的伤。 跟柏城一样的伤。 方一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幅场景,一语不发地把衣服又穿了回去。他的身上没什么肉,套着宽宽松松的t恤只会显得更加瘦弱。 他弯下腰,用手撑着地滑动着滑板,一点点地挪着,挪到钱币散落的地方,一手拿着铁盒子,一个一个地将地上的毛毛钱硬币挨着捡了起来。 叮。一个进了铁盒。 当。两个进了铁盒。 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像先前那样生气和阴森了,恢复了一般乞讨者共有的麻木和懦弱。他埋着头将钱币一个个地捡起来,抖进手心里,累够了三四个,再一次性哐当当地放进盒子里。 雨渐渐小了起来。夏日的雨水就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周围的行人开始散开。有好几个好心人过来给方一零钱,有给一毛五毛的,有一块五块的,最大的也就十块钱,但这一会儿的收入对于方一这样的行乞者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不菲了,换做平时,他得背着自己的小音箱过来唱歌吹笛子卖艺一整天可能才有这么点钱。 方一佝偻着腰背,捧着铁盒不断地弓身,声音孱弱而感激:谢谢、谢谢好心人,好心人平平安安、大富大贵,谢谢、谢谢。 这时,一个大肚便便的老板样的男人走了过来,从皮夹子里取了两百放进了方一的铁盒子里:带那娃去医院看一下。 说罢,男人就走了。 方一跪在他身后,几乎成匍匐状地磕起了头,嘴里念念叨叨: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 等着雨彻底停下,天桥下的行人已经散了个干净,只留下方一、傻子、还有宿郢。傻子还趴在宿郢怀里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