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家味同嚼蜡地吃零食,脑子里其实全是我爸的事,其实我和我爸统共没见过几面,也几乎不打电话,但我当时生命里的十几年,这个人却占据了我灵魂里的很大位置。景心哥那时就说,你吃得完这些东西吗?我摇头说吃不完。他又问,我觉得味道好吗?我说味道挺好的。他说我撒谎,其实我根本都尝不出那些东西的味道了,只是为了不浪费他的心意,才说味道很好。他说,一个人面前摆着吃不完的美食时,这些美食也就得不到足够的关注了,甚至可能是负担,当一个人的心思没在这些美食上时,即使平常多么喜欢它们,此时也感受不到它们带来的快乐,这对当事人来说,这些美食又算什么呢? 他说这就像是我和他一样,他爸妈在他身上寄托了无限关爱和期待,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有的人从父母那里得到这些的时候,因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既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不快乐,只是在有些时候嫌弃不够多,当觉得父母给的不够时,这些人反而还会生出怨恨,但他没法这样理所当然,他时常反省自己最好不要向父母那里要这么多,因为这些即使是父母给予的,其实也是暗中标注了价格,父母总有期待,作为子女,也总有无法满足父母期待的时候。 我当时看着他,觉得他讲得很对,也多少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我的父母正好和他的父母相反,我的父母都把我当成一个累赘,他们只恨不得我没有出生,那我也就不用去担心要满足父母的期待了,就正如当时,我爸希望我去他的饭局,那我完全可以不理他,我就不去,他又能拿我怎样。但我心里其实又有另一个声音,我想,他不会明白我的,人是很矛盾的生物,没有得到的人,其实是想得到的,得到的人,若说他不想得到,那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点不能和他共情,只觉得他虚伪。 曾琦身体瞬间坐直了,其实他也觉得赵景心虚伪,不过他很吃惊,既然程越溪认为赵景心那么虚伪了,为什么之后还要和他在一起。 第十六章 程越溪说:我虽然感激景心哥为了让我好受一点而和我讲那么多,但我心里其实对他的那些话不以为然。我因为一直借住在大姨家,欠了大姨家里好大人情,还从他们那里拿走外婆本应该给他们的很多东西,我欠他们的,我活着,我就不能让他们为难,所以我必须要温顺,我要对他们善解人意,但我心里其实一直很憋闷,我表面一套,心里是相反的另一套,我当时恨不得任何人的话都不听。 曾琦想到高中时的程越溪,那时候的程越溪就是万人迷,他性格好,对谁都善解人意,反正大家都喜欢他,女生喜欢他,男生也服气他,连自己这种谁都看不上眼的人,也都觉得他很好,但曾琦直到此时才想到,那时候的程越溪居然是那么想的吗?是那样矛盾的吗? 但我又想,他们都以为我是很好的人,其实我骗了他们,我就觉得更难受,我只好更加对他们好些。我自然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景心哥,但景心哥却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说,你心里想什么就对我说什么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讲这些很虚伪,我根本不知道你的痛苦,却还要拿大道理到你面前来自我感动一番。 我当时非常窘迫,他没有责怪我,说,越溪,你一直这样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和欲望,从不宣泄,你不觉得自己以后会变成疯子吗?我很吃惊地看着他,又很恐惧。我那时候看了挺多心理疾病方向的书,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的确是会发疯,还是因为我爸妈两个根本不值得的人,但我听了景心哥的话,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发疯又有什么不好。 曾琦再次吃惊地看着程越溪,说起来,曾琦除了觉得自己在最初意识到自己爱着程越溪那会儿有被精神折磨的情况出现外,其他时候,他都正常到十分平常。 程越溪没再看曾琦了,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景心哥当时直接告诉我了,他说他喜欢男人,他是一个同性恋,而他爸妈都是完全无法理解同性恋的人,他爸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同性恋,他妈认为同性恋就是精神疾病,应该被关到精神病院去。 曾琦顿时皱眉,他没想到赵景心会在程越溪那么小的时候和他讲这种事,赵景心根本才是个疯子吧。 曾琦沉声问:他为什么要对你讲这种事。 程越溪道:也许是他心理压抑,也许是他想找个人倾诉,也许是他当时的确很想安慰我。 曾琦问:你当时怎么想的呢,那时候景心哥知道你也是喜欢男人吗?他觉得赵景心其心可诛,赵景心当时已经在F大上大一,他在当时上海那种更加开放的氛围里浸淫,回老家了又来勾引根本不懂世事的程越溪。 程越溪摇头:我之后问过景心哥,他难道觉得我是同类,所以才在那时对我道出他的性向吗?他说并不是的,他当时并不觉得我是。只是,他觉得我精神状态不对,想劝劝我,只能拿他的最重要的秘密作为一种献祭。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