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 但孙莹莹原本不打算原谅天朗。 有什么可原谅的呢?大火已经卷过去了,伤害已经造成,始作俑者刘疯子死在精神病院里,而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不可能再成为舞蹈家,汪宁再留在她身边也只是徒增两个人的疲惫和痛苦,她得自己走下去了,眼下看似正常的生活可以说是一种自救,也可以看成是无奈的妥协,凑活吧,凑活着过吧,还能真的去死吗? 可是有人连凑活着过的权力也没有。 当年同样被大火伤害的邻居找到家里来,跟她的父母商量,不能让疯子的儿子留在这儿,得弄走他!他们告诉房东郭姐敢把房子租给他,以后你的文具店生意也别想好好做了。小生意人最怕得罪街坊,赶紧想方设法地把男孩的定金退还给他。邻居们还想出了更直接的办法,他们让她爸爸每天都把垃圾倒在楼下男孩的家门口,以此侮辱更是谩骂:你是垃圾! 她爸爸孙好忠人如其名,是个胆小又笨拙的好人,觉得这事情不太好,但又认可自己跟邻居们立场一致,这事儿得去做,于是捡了自己家的干垃圾倒了几次在三楼男孩儿的门口,然后赶紧轻手轻脚地飞快离开。接着她在自己家里听见男孩的姑姑在门口叫骂,也透过窗户看见男孩儿把那些东西收拢起来,扔在楼下的垃圾箱里。她说爸你别那样了,有什么意思呢? 男孩也有个倔劲儿,他不能开铺子就在楼下铺上报纸给人剪头发,她在楼上一直看着,看着老头子们为了想要免费理发而排队,也看见自己的爸爸接了电话被人指使而上前驱赶,男孩这一次却不肯退让,接着她看见我来了,也看见了汪宁,孙莹莹可能会在那个时候觉得有点放心,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邻里之间哪怕再聒噪棘手的局面也会缓和下来。但这一次并没有。楼下的冲突因为李博揭开了男孩的身份而愈演愈烈,他到底是被逼急了,动了手。那场面像是触发了她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开关,她记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矮小瘦弱的男孩儿被人摁在地上打,把他的疯子父亲心疼得哭起来,惊声吼叫起来:“你们为什么欺负我的孩子!不许你们欺负我的孩子!”… …大火就发生在那之后! 孙莹莹飞奔下楼,她要阻止那场冲突,也觉得自己似乎在阻止另一场可能由此引发的大火。她自己拿了折叠椅子坐下来,她让男孩儿帮她修剪假发,她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自己不想要再活在过去——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原谅了刘天朗,她把自己和他放在了天平的同一端,两人同病相怜,他们都是命运的苦主。 … … 直到这故事的最后,我都没有能够跟孙莹莹详细聊过。如此拼凑起来的情节有我自己的猜测,有跟汪宁的讨论,还有一些来自于天朗的只言片语。但是天朗说得也不多。他本来也不太会讲话,而且我觉得他还是有意地在我们面前保护着孙莹莹。 这事情也好理解。 病人之间很容易因为类似的痛苦,同样的经历而结成情谊深厚的病友,但是医生和病人之间却不容易成为真正的朋友。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把我和汪宁放在一个更高的,如同医生一样的位置上,我是想说无论一个医生如何高明或经验丰富,如果他没有得过自己主攻的病症,他自己不是病人,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这个病或它带来的疼痛有足够的切肤的认识。他可能非常负责,兢兢业业,他每天每晚甚至每个小时都在照顾病人,关心病人,您还好吗?您服了药舒服一些了吗?病人会说,是的,我好了,好多了,谢谢您,您看我什么时候出院呢?可是他可能在两次服药的间隙再次经历剧痛,或者明明症状减轻状态稳定的时候撒手人寰。 所以,当我看见孙莹莹和刘天朗都各自口口声声地说想要忘记过去,当他们努力着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我也像一个称职却并不能感同身受的医生一样,我信了,我放心了。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