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宽容,到了晚间众人还能聚在一处抹会儿骨牌、吃酒耍乐,而今全改了,二爷让他的通房良玉暂管内府,掌了对牌钥匙,这下九流出身的小丫头心可黑,隔三差五地查厨房采买的账,便是连雀儿吃的米都要记清楚进出。 而她亲哥阿平更甚,跟戏文里唱的巡海夜叉似的,夜里到了人定就要熄灯,不许吃酒赌钱,查收了所有赌具牌子,若是被查出来犯事,那可是要当众扒下袴子打板子的。 这话怎么说的,偌大的一个官商之家,没个当家主母操持,竟落到一对腌臜下人兄妹手里,二爷总是怕惹人笑话,这难道不是个大笑话? 荣寿堂里安静非常,廊子下候了一溜儿嬷嬷婢女们,众人皆屏声敛气,不敢交头接耳,只能听见雨点子砸屋顶的噼里啪啦声。 饶是盛夏,屋里还摆了只炭盆,再加上浓郁的药味儿,愈发热得像蒸笼一般。 陈砚松用帕子揩了下额上的热汗,从食盒里将熬好的药端出来,碗有些烫,泛着股让人作呕的苦味,陈砚松端着朝炕那边走去,老爷子这会儿醒着,直眉楞眼地盯着房顶,常年累月的缠绵病榻,让曾经那个叱咤商海的男人变得像沙漠里缺水的瘦骆驼,皮肤松弛且遍布皱纹,眼窝深深凹陷进去,唇角不住地往下淌涎水。 “爹,吃药了。” 陈砚松斜坐在炕边,单手从陈老爷子后颈绕过去,将他略搀扶起些,给他脖子垫了两个软枕,“你瞧你,越发像个小孩儿了,涎水流了一下巴。” 陈砚松用帕子慢慢替老爷子擦去口水,舀了一勺子药,吹凉,慢慢地喂到陈老爷子口里,老爷子倒也配合,喝了一大半。 “爹啊,我媳妇儿没了。” 陈砚松搅动着药,面色平静,自嘲一笑:“您猜她现在做什么呢?估计正承王爷雨露宠幸,以后我见着她,怕是得跪下给她磕头,叫她一声娘娘了。” 陈老爷子眼睛依旧呆滞,嘴里嘟囔着:“娘、娘……” “娘个屁。” 陈砚松白了眼他爹,讥诮道:“您放心,我才不难过,也绝不会后悔,王八蛋才后悔呢。” 说到这儿,陈砚松低下头,眼睛迅速泛红了,他端起药咕咚咕咚喝了数口。 真他妈苦! 忽然,陈砚松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笑了,然后又哭了。 这时,陈老爷子似乎恢复了几许清明,手颤巍巍地抬起,摩挲着儿子的胳膊,含含糊糊地说“别哭儿子。” 在那瞬间,陈砚松的心好像被揉了一下,彻底绷不住,趴在他爹身上痛哭,他感觉到爹爹在轻抚他的背,越发委屈,都哭得咳嗽了,“爹,孩儿难受啊。” 而就在这时,陈老爷子又说了句: “榕哥儿,莫哭,都这么大的人了,叫人笑话。” 陈砚松身子猛地一震,立马坐起来,男人俊脸上还挂着残泪,可那双桃花眼却逐渐冷漠下来,“榕哥儿?爹,您认错人了,您的好大儿现如今正在牢里蹲着呢,吃糠咽菜,生不如死呢。” 陈砚松给他爹喂了一勺药,阴阳怪气地笑了:“从小到大,你只看到大哥,他做错事,你说几句就翻篇了,我若是做错事,你恨不得拿藤条打死我,还指着我娘的脸骂,说她行事立身不端,生下的种子也是歪的,可当初不正是你把她扶正的?她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家败落魄了,也不是你这种贱籍商户配得上的!你既让她做你妻子,可却没有给过她半分体面,她一个正房太太,却管不得家,一辈子过得小心谨慎,处处讨好陈砚榕,生怕旁人说她苛待继子,没成想死后还要被陈砚榕那杂碎羞辱,不让她与你同葬,甚至连口好寿板都不许给她。” “陈砚榕如此羞辱我娘,你吭过一声吗?” “你放任我和陈砚榕兄弟明争暗斗,说什么都是嫡出,谁有本事家业就留给谁,可这是你真心话吗?好的铺面生意你都给了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经营,你削尖了脑袋替他去求娶了侯爷家的嫡女,给他找了个好岳父好靠山,可我呢?虽说玉珠是我自己看上的,到底只是个寻常耕读家的女儿,你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后面你把内宅对牌钥匙给了陶氏,对我媳妇儿说好听点是温和厚道,说难听点就是漠视,你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越说越气恨,陈砚松喂药越来越快,后头竟直接往老爷子脸上泼,“我告诉你老头子,全都是你的错,陈砚榕一家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就是你纵容偏袒的!他害我丢了唯一的骨血,我必要他生不如死!” “呜呜……” 陈老爷子被热药激了脸,顿时哭得像个小孩。 见父亲如此,陈砚松越发烦躁,他将药碗扔到一边,掏出帕子使劲儿擦自己的手,冷静了会子后,一声不吭地往外走。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