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年带着他做四星半的任务,他若是行差踏错,她将完不成那个任务。之后入洄游,她更是一句话没说,没说入洄游机会难得,即便是她,也需要问过邺主,跟下臣商议,若是他两百年都战胜不了守卫,她也会承受非议,说她任人不善,竟会相信一只妖鬼。 再比如这次,若是他贸然应下对方的一个或两个要求,邺都便会遭受损失。 她不会让邺都承受这种错误,她只会自己掏钱掏物补偿。 可这些,她不说,外人心思若不通透,也未必能知道,于是当真以为她手能遮天,做什么都是容易的。 溯侑顿了顿,没有立刻应下,须臾,他看着薛妤的眼,正色道:“此乃大事,臣恐行差踏错,令女郎失望。” “溯侑。”薛妤唤了他的名字,道:“我身边之事,桩桩如此,日后更凶险,将会面临无数退无可退的生死处境。” 看。 若是换一个人来听这话,多少会认为她在蓄意敲打,强人所难。而溯侑,他垂着眼,心想,即便如此,她也不直言说句实话。 若说他尚弱小的十年前,薛妤对他是欣赏,是肯定,是引导,那么此时,他实力乍显,羽翼颇丰,她对他便是锻炼,磨砺。 这是薛妤培养人的方法。 是最快能将人雕成美玉,也最容易令人心生不满的方法。 既然如此。 溯侑道:“臣领命。” 他想,既然如此,他便将自己磨砺出来,做她身边最锋利的刃。 他没有那么好的心肠,没有那样大的容人之量,所有不识好歹,妄图恩将仇报的人,通通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薛妤以手支颐,眼尾稍稍往上,弯出一点罕见的笑意来,她道:“你是殿前司指挥使,背后站的是邺都,有些话该如何说便如何说,该如何做便如何做。” “眼下,是人家有求于我们,人家都不惶恐,你恐什么。” “去吧。” 溯侑黑沉沉的眼落在她眼尾那点欲落不落的笑意上,而后转身,步入外间。 他问自己,他恐什么。 答案是。 ——他仍觉得自己低微如尘埃,怕自己令她失望,受她冷待,被她厌弃。 那种情绪,在她身边待得越久,便越深越重,时时翻涌,片刻不停歇。他被逼得退无可退,装着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样,时时绷着根弦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溯侑颇感荒唐地闭了下眼,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荒谬的盛大的魔怔中。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进来的男子约莫不惑之年,身材矮小,生了双带笑的眯眼,看着很是圆滑慈善。他像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进来后先是朝溯侑拱了拱手,又朝里间的方向做了一礼,方自我介绍道:“问两位仙长安,鄙人乃沉羽阁当家之主,今日应邀前来商议分阁之事,不知今日来商谈的仙长是哪位大人?” 溯侑几乎是没有任何迟滞地收敛心绪,他笑着回了一礼,而后顺势坐到沉羽阁当家对面的座椅上,姿态大方,从容不迫:“邺都殿前司指挥使,溯侑。” 沉羽阁遍布各地,什么生意都做,其中就有收集讯息这一项,沉羽阁当家一听“殿前司”三个字,便知里面坐着的那位是谁。 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掌家人顿时来了精神,略一寻思,就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正襟危坐,搓着手呵呵笑了两声,一边观察眼前的年轻人,一边道:“今日两位大人前来,肯考虑先前提议,沉羽阁上下真是不甚欢喜。” 他说这些客套场面话时,对坐气宇非凡的男子并未搭话,他挑着眼尾笑,瞳仁里的温度却是凉的,甚至看久了,有种冷眼旁观的凉薄意味。 掌家人一生阅人无数,这才坐下没多久,便出于直觉的感受到了压力。 “圣地是大家,我沉羽阁虽没闯出什么名堂,可也做了上千年生意,还算有些信誉,今日相商,必定拿出诚意,促成此事。”说完,掌家人豪爽地扯过一张纸,提笔写下数行字,而后递给溯侑,道:“大人看看,我沉羽阁愿出这个价。” 溯侑只扫了一眼,仅仅只有一眼,指节便摁在那张纸上,似笑非笑别开了目光。 他脊背抵在椅背上,肩膀线条流畅,是一种几近放松的姿态。 可事情才开了个头,他便开始放松,沉羽阁掌家人眼神一凛,几乎能听到他说,你这都不用谈了,没什么好谈的。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