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的眼神复杂,他却坦坦荡荡,方才暗暗哭过的面庞益发清透,连带着眼神也很澄澈。 “你怎么变了啊……”她很轻很轻地说着,重新垂下了眼睫,眼泪跌落在袖口边儿的云纹上,一瞬就没入了,她抬手擦了擦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点着头,道了一声好,“我同雪兔和寰儿好好地见上一面,就回大理去。” 皇帝望着她的眼睛,烛火的亮光使她的伤心无所遁形,他转过眼,将烛台放在了地上。 “雪兔好说,她虽顽皮不爱念书识字,却很听朕的话,又是个信哄的,只要好生同她讲道理,她一定会认真地听进去,但千万不能糊弄她。” 说起女儿来,皇帝的心绪好了许多,段柔蓝落着泪笑了,抬起纤手拭着泪,抬眼看他。 “……她同顾景星是怎么一回事?寰儿会同他打架,一定是他欺负了雪兔是不是?”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起几年前的旧事来。 “这顾景星是个好孩子,却不是雪兔的良配。他是靖国公顾长夙的长子,他的母亲你从前也见过,叫做白清梧,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雪兔五岁多时见过她一面,很喜欢她,一直唤她做嬢嬢来着,从此之后她就常进宫陪着雪兔玩儿,顾景星呢,就同雪兔成了青梅竹马的玩伴。” 这些有关于女儿小时候的事儿,段柔蓝听得很认真,也很难受,只死死捏住了袖边,一边儿听一边儿落着泪。 “我可怜的孩儿,小小年纪没了阿娘……” “顾景星那小子有志气,十多年前你也知道,莽古哈人简直要将铁蹄踏碎咱们大梁的边境,顾长夙一直守在北境的大兴州,这小子想把他爹替回来,自己去为大梁守边。” “所以寰儿打他,是因着他拒绝了雪兔?”段柔蓝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梁那么多英雄儿郎,光是我们滇南,没有几千也有三五百的,哪里就非他不可了。” 皇帝摇摇头,轻轻缓缓地同她说着话,“十四岁就能领百人在莽古哈的范围内来去自由,十五岁上阵杀敌能斩百人,今岁的庆州大捷,这小子千军万马里,生擒莽古哈黑鹰部族的大太子,自打他去了,北境已然收复四城失地。你说,这样的英雄儿郎,大梁多么?” 莽古哈黑鹰部族,便是当年曾重创大理城的那一部,段柔蓝心下不免一震,对今夜踹过去的那一脚,生出了一星儿的歉意。 “……你说的对,他再好,的确不是良配。”段柔蓝低低地说着,“他既想做翱翔天际的雄鹰,便不会甘愿做金笼子里的雀鸟儿。” 似乎是心有所感,她望住了皇帝,目光有几分恳切的谢意,“我记得当年我临行时,你对我说,去苍山下跑马吧,要过的比任何人都自由。” 方才甫一见面的委屈此刻已消散的无影无踪,皇帝轻轻点着头,只在她的下一句道谢之前岔开了话题。 “寰儿的婚事前岁也定下了,是鲁国公黎拥川的长女,闺名唤做沐恩的,朕见过她,是位端丽娴雅的姑娘,你若想见,过几日朕来安排。” 段柔蓝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只觉得满心的歉疚。 “我走的时候,寰儿已懂了一些事,若是知道他娘还活着却不来瞧他,怕是要伤心。” “他同雪兔不一样,是个性子火爆的,又打小执拗,很不好哄,贸然与他相认了,若是他钻了牛角尖,怕是能把天掀翻。” 皇帝分析着儿子的性格,见眼前人已然泪流满面的,不免安慰道,“你倒也不必歉疚。先不说你生养了他兄妹两个,又亲力亲为地把寰儿养到了四岁,只说这世上,也没有说这应娘的,一定要同儿女绑在一起的道理。” 他叹了一口气,叫她宽心,“都说孩子最难带的时候,就是前三年,你带了寰儿四年,带了雪兔一年,又是那般难熬的时候,朕不过是接着养了两年,再者说了,这俩祸害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朕的骨肉,朕养着教着自家的骨肉,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段柔蓝真的被宽慰到了,只拭了泪,迟疑道,“可你方才还在怨我是来摘果子的……” “朕来见你前,心绪有如潮涌,十三年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地涌上来,自然是带了怨气,可方才你哭了,朕忽然意识到,分明是朕当年愿意放你走的,为何又要来同你抱怨不止?” 他的眉眼里升起了小小的愉悦,似乎神清气爽,“朕放下了之后,便更加豁达了。从前咱们刚成婚时,总是吵个不停,今日再见面,总要成熟些,不然这十三年,朕白活了?”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