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西斜,因有五六层的高楼阻挡日光,那繁华去处便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各家经营夜市的,开始预备晚间迎客,长串的灯笼要一盏盏点亮,颇废些手脚。那么高的梯子扛过来,人登上去,酒博士一脚踩空,换来惠存“哟”地一声惊叹。 云畔随她的视线望过去,却也巧,正看见了何啸。 人真是经不得一点毁损,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何三郎是不见了,大约正预备离开上京,随行的东西装了一车,另一辆马车用来载人,他从门上出来,不敢停留,一瞬便钻进了车辇里。 从天上落进地狱的滋味不好受,何啸坐在舆内,脑子空空无所依傍。 这两日仔细思量了整件事的起因和经过,一忽儿沉重异常,一忽儿又觉得轻如鸿毛,一切不就是从他招惹梅芬而起吗。自己确实是有些喜欢她的,当初她跟着舅舅来洛阳,整个宅子里都充斥着她的欢声笑语,那时候的梅芬自由自在,其实他除了觉得有些吵,倒也并不十分厌恶她。后来听了阿娘和爹爹的交谈,发现他们原来并不喜欢她,自己便也逐渐转变了对她的看法,也许有些因爱生恨,就决心改造她。 既然已经有过生死大事在前,不过吃了两口拌上阳起石1水的点心,值得她受那么大的刺激吗?没想到她居然因此忽然振作起来杀了个回马枪,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人说最毒妇人心,他如今算是领教了,果真蛇蝎一样又狠又准,弄得他在上京待不下去,回到洛阳也只是暂时的,将来恐怕还得隐姓埋名去别处,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要洛阳有一个从上京回来的人,消息立刻便会传遍大街小巷……他已经再也不想听那些闲言碎语了。 马车出城,上京和洛阳之间有官道,如今却连官道都不敢走,怕遇熟人,只能钻小径。 赶车的小厮还在问:“公子,咱们今夜怎么办?就在荒郊野外过夜么?” 他神思昏昏,勉强张了张嘴,“前面二十里有个茶寮,可以到那里暂歇。” 今晚月色皎皎,照得山林一片澄澈,那明月悬浮在黑色的松影上,尖塔般的树梢像一支支利箭朝向天幕拉了满弓,随时准备开战一般。 平常自己过于浮躁,从未仔细欣赏过这种景致,如今能静下心来了,却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忽然,身后的小径上传来奔腾的马蹄声,小厮有点慌,勒住马缰惶惶叫了声公子。 何啸忙推开窗向后看,大约有七八匹快马高擎着火把追上来,原以为也是赶夜路的,情愿让他们先走,谁知那些人竟团团将他的马车围住,慢悠悠地,逗趣般地转起圈来。 何啸心里惊骇,看他们打扮寻常,脚上蹬的都是便靴,实在看不出来历,只好颤巍巍拱起了手,“不知是哪路好汉,拦住我的去路,有何贵干?” 那些人并不答他,牵着马缰寒声问:“尊驾可是洛阳才子何三郎?” 现在这话在他听来刺耳得很,可又不得不答,便道:“在下正是何啸。” 为首的大汉声如洪钟,笑了两声道甚好,“既是大名鼎鼎的才子,身上银钱一定不少。”边说边抽出长刀,噌地一声响,刀尖直指两个小厮面门,“今日爷爷们收些买路钱,和你们这些打杂的不相干,要想活命,赶紧滚!” 两个小厮见状,知道是遇见强梁了,这种时候犯不上拿命去挣,谁还管公子不公子,自然是保得自己要紧,于是连滚带爬四散,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第61章 恶人就该有这样的报应!…… 何啸毕竟是读书人,一辈子没和草莽打过交道,见小厮全跑了,自己也吓得不轻,慌忙拱手作揖,“我不过是个书生,既不经商又不为官,哪里来的银钱。诸位,咱们无冤无仇,何必半道上劫我。若是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日后诸位来洛阳,只管登门找我,届时好酒好菜,一定供奉各位。” 可那帮人哪能和他废这等口舌,啐道:“这小子好深的心机,竟还诓我们上洛阳。若是去了,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你不告到官府拿住我们才怪!” “别和他废话,把钱全拿出来,若是没钱,拆了他的马车,把他的肠子拽出来拴马。我就想瞧瞧这小子的心肝是不是黑的,再剔了他的脸皮瞧瞧有几层,否则哪能厚得跑马。” 众人哄然大笑,何啸又气又恼,恰好车厢里放着一把防身用的剑,便顺手抽出来,跃下马车打算和他们拼杀一回。 然而捉惯了笔杆子的手,哪里来的力气舞刀弄枪,才刚扬起剑,就被人一刀砍过来,刀剑相击哐地一声响,虎口被震得发麻,再也握不住剑了,针扎似的脱了手,落在地上。 m.coMIc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