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丢掉」 我揉了揉他皱在一起的眉心,乱回:「嗯,你乖,不丢你。」 在饭桌上我和妈妈聊起隔壁的事,旁敲侧击。妈妈说上次有个社工来问,那个小男孩怎么都不见踪影啦?隔壁那户父母直接说,小孩没啦!死了,去年春天就死了,别再来看了。好像前阵子社会局有短暂介入过,后来就不了了之。爸爸直接说,他们存心要把男孩藏起来。男孩是「黑户」,一出生就没登记户口,没有身份也无法就学,活成幽灵人口。 好好的活人就这样被说死,小小年纪就被迫活在大人的恶意之下,也不知道那男孩听懂几分。那男孩像野草一样拉拔长大,没学识,不常开口说话。 街坊邻居说,比起人,他更像动物,像老鼠。好几次黑社会闯进家门时,男孩都独自躲起来,没人能找到他,像是骨子里流窜的天性,善于躲藏、狡诈聪明。他们说别的小孩在公园溜滑梯时,他趴在沙地往铁盖缝隙看,一个人追着下水道的老鼠跑,看那股恶臭流向哪里。 我想起一页都没翻的小说——原来没上学,难怪字都看不懂。活成了小文盲。 男孩睡得很熟,像是太久没有安稳睡过好觉,直接从午后睡到月夜,男孩才悠悠转醒。我将一杯柳橙汁递给眼前佔据我的床的不速之客:「睡这么熟,万一被载去卖掉你都不知道。」 男孩狼吞虎嚥地喝下去,呛了几口,我边给他拍背边说:「嘘!我没和爸妈说我让你进门,把你藏在房间里,等他们都睡了你再出去。」 他乖乖地点头,打了一个柳橙味的嗝,眼里都是星星。 「喜欢喝柳橙汁?」 男孩点头。 「我就大发慈悲再帮你倒一杯。啊、然后,刚刚是我高估你。」我抽出泛黄的绘本给他:「这个大概能看懂,都是图片。」 男孩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绿绿草原、蔚蓝天空,他似乎笑了。 深夜,在妈妈的巨大鼾声中我悄声地打开房门,领着男孩轻手轻脚出来,我让男孩坐在门口穿鞋,鞋子先前被我藏进鞋柜里,我发现鞋带都松了,帮他重新绑好,鞋底也破得太严重,该换新的了。鬼使神差地,我偷偷看了一下他的鞋码。19号半。跟同龄男孩比起来太小。 「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看着我,正要开口,外面又是嘈杂的喊声,狂敲隔壁门板:「臭婆娘!不是说好今天能给利息吗!什么都行,立刻给我交出来!」 隔着一扇门,隔壁传来女人的颤音:「所以我不是让那孩子、那孩子待在外面吗?」 「你说那营养不良的小鬼?我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我看你是在呼咙我们!」 「我不敢,我发誓,我真的把他留在外面了!」 当我意识到要摀住男孩的耳朵时,为时已晚。男孩愣愣地看着门把,清冷月光透过老旧气窗洒落,洒进他空洞的灰色眼眸里,显得那儿更加虚无。月光下,那张灰扑扑的脸更惨白了。 我用气音告诉他:「别出去、别出去。」 男孩却笑了。他笑了,用口型说:【我得走了。】 好像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此刻,从一开始坐在门口、进不了家门,小小的男孩就知道他的使命,他生在那个家庭最后的任务,就是成为贡品,成为金钱数字中的利息,平静地走进黑暗里。又乖又可怜。 他伸手握住门把,那瞬间,我紧紧握住了他小小的手掌,不允许他开门。奇怪的是颤抖的不是他,而是我。他抬头望着我,有些抱歉地说:「我手脏,你别碰我。」 「你手不脏,我下午是乱说的!你个傻逼,别那么听话!」 气死我了。 「我会保护你。」我紧紧握住那隻太过稚嫩的小手:「哥哥会保护你。」 「哥哥。」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新奇,他眼睛又亮了,复诵一次。 「对,哥哥。」我握得很紧,不允许他挣脱:「哥哥会教你读书、教你写字、教你打游戏、教你绑鞋带,所以你不要走。」 我们僵持了十来分鐘,最后是小灰妥协了,跟着我回房里吹风扇睡觉。那夜对一个幼稚的青少年来说特别伟大,明明根本没做什么,却认为好像自己打击了恶人,保护弱小,让我有些得意忘形。甚至让我有种错觉,这孩子会一直在我的羽翼下安稳长大,永远在一起m.cOMiC5.coM